除開徐府和未央宮,屬靖國公府和淮安郡主府最不安寧,伺候的奴仆寒蟬若禁,呼吸都不敢太大聲,唯恐驚擾了好不容易合眼睡下的主子。
淮安這段日子一直陪在婆母身邊,成端走得悄無聲息,隻留下三言兩語的信紙,渾然不知旁人要為他這魯莽的決定承受多少痛楚,家裏三個男人前赴後繼地奔向那慘絕人寰的戰場,靖國公夫人再堅強的心性也承受不住這接二連三的打擊。
“郡主都熬兩天了,這裏有老奴幫您看著,多少去睡會兒罷。”老嬤嬤心疼地看著她眼底青黑的一圈,忍不住上前勸道。
淮安強撐這睜開酸澀的眼睛,起身撩開帷幕看了一眼,麵色慘白的靖國公夫人在榻上睡得眉頭緊皺,不甚安穩,世子夫人剛查出有了兩月的身孕,如此一來,所有膽子就落到了她這過門不久的新婦頭上,起初,也是兩眼一抹黑,什麼都不會,若非有老嬤嬤在一旁幫襯,指不定要鬧出多少笑話。
求娶時,成端好話說了一籮筐,說成婚後就陪她一塊兒住在郡主府,如今倒好,樁樁件件的鬧心事擋著她,都多久沒回郡主府看看了,淮安曾經多無憂無慮的一個人啊,饒昭陽長公主去了交州,也為她打點好了一切,隻盼著女兒能一生安穩順遂。
可這才多久,淮安郡主就成了端莊有禮,處處周到的成家二少夫人,那稚嫩無憂的麵龐,早被歲月流沙侵蝕了個幹幹淨淨,有時淮安看著銅鏡中笑意柔和的婦人,都摸著臉不敢信,那是招貓逗狗指天罵地的淮安郡主。
淮安輕手攏上帷幕,退回原處坐下,推拒了老嬤嬤的好意,“等婆母醒了再說,不然我這心裏,總是放不下。”
“郡主!”老嬤嬤握著她的手,因年邁而耷拉下的眼皮處滲出一滴渾濁的淚,“郡主隻想著國公夫人,可曾想過長公主和駙馬爺,郡主這般不愛惜身子,若叫長公主曉得,豈能不痛心,不自責呐。”
母親,有多久沒想起母親了,淮安仰麵躺倒貴妃榻上,貴妃榻一搖一晃,冬日難得的暖陽從她眉間跳到朱唇,恍花了眼前走馬觀花般的畫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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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成端穿著不合身的寬大軍袍彎腰低頭,路過一頂頂燃著燈的軍帳,守在兩端的甲衛見人來,拔劍問來者何人,成端從胸口衣襟處拿出一掛墜砸甲衛麵前晃了晃,
“此乃世子貼身玉佩,世子忙於戰事無暇抽身,特命小人前來伺候國公爺。”
兩個甲衛拿過玉佩細看,相視一眼後放下噌亮的劍身,撩開厚重的帳簾對成端道,“進去吧。”
成端這才徹底鬆了口氣。
這玉佩是母親給他和大哥的,除了所刻生辰不同,其餘都長得一模一樣,大哥常年將此玉佩懸掛腰間,行軍打仗也不例外,而旁人又沒有膽子看得那麼仔細,更沒有膽子去打聽靖國公兩個兒子的出生年月,如此一來,他用自己的玉佩充作大哥的,可不容易?
進了軍帳,成端徑直往床的方向看去,床旁站著個伺候的小廝,方才聽見了帳外的動靜,故而沒說什麼,後退幾步為成端讓了位置,成端這才得以細細觀察床上與出發前判若兩人的父親。
為施針方便,靖國公小心翼翼蓄了大半輩子的龍須虎髥被剃了個幹淨,是世子親自動的手,彼時靖國公頭腦尚且清醒,圓目怒瞪著執刀片的兒子,試圖用僅存的父親的威嚴逼他停手,可英雄遲暮,連話都沒法說的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大兒子抖著手剃掉這陪了他大半輩子的胡須。
“父如此,兒之過。”僅留下六個字,靖國公世子走出營帳,跪在冰天雪地之間,勒令侍從用同一片刀片削去了自己的頭發。
有旁人在,成端不敢暴露,強忍住眼中的淚水命小廝打來熱水,如靖國公世子常做的那般為其父擦拭幹淨身子。
邊擦他邊問小廝,“可有說何時啟程回溧陽?”
“明日午時。”小廝答道。
“東西都備好了?如今國公爺如今最受不得寒,馬車裏生火的器具都備齊全了?”成端將帕子過了水,繼續問道。
小廝隻以為是靖國公世子讓問的,故不敢敷衍,說地很是懇切,“備好了備好了,被子備了四五床,湯婆子爐子炭火這些的也都裝馬車上了,保管把國公爺好好地送回國公府!”
都成個活死人了,哪還能好好地回府裏,當時光瞧信裏寥寥數語母親就暈了過去,要讓她親眼見到父親的模樣,怕是得去了半條命。
成端替靖國公換上一身幹淨的寢衣,依依不舍地還想再陪一會兒,可外邊的動靜由不得他,屏氣去聽,是施針的軍醫來了。
幸好不是大哥,否則他準得被綁著和父親一塊兒回去。
另一座營帳裏的燈已經亮了整整一天一夜,徐彰和靖國公世子分別立於沙盤兩端,背手凝視著沙盤中的旗子,徐彰此行並非毫無準備,離開前他私下命侍衛去府裏去了祖父自擬的兵書來,但徐厲生前多攘外敵,書上所載計策適用於匈奴騎兵,亦可敵凶悍鮮卑,但對勤王這類境內叛賊,對永州這易攻難守的城池,卻是沒有多大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