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個宮人在長春宮進進出出,林馥華坐在正殿主位上,手搭在大皇子的雙肩,冷眼看著宮人不斷從隔壁搬出各式物件。
是要送進建章宮去。
君子一言九鼎,何況皇帝,早朝結束不久,林馥華都還沒從這驚掉人下巴的消息中緩過神來,打著聖諭名號的宮人就姿態強硬地闖進了宮裏,領頭的是成帝身邊的老太監,往大皇子的屋門口一站,跟鎮山虎似的,林馥華好言好語去問,得到的也隻是冷冰冰的“謹遵聖諭”四個字。
身邊的嬤嬤不斷說著好話勸她往好的地方看,說皇上允大皇子接觸政事,還接到身邊親自教養,是宮裏獨一份的恩寵,說不定要不了多久,那空蕩蕩的東宮就能迎來它久違的主人。
東宮
這座宮殿大抵是所有皇子的畢生夢想,從古至今,哪個後妃不卯足了盡想把自己的孩子往那個方向托舉,林馥華也不例外,她膝下的大皇子聰明伶俐,教過他的夫子無一不豎著拇指誇讚,稱其為天縱之才。
可她的心裏仍舊惴惴不安,近來身邊發生的一切變化,都在無形之中,脫離了她的掌控。
更確切的說,是脫離了爹爹的掌控。
按皇上以往的行事,凡與自己有牽扯的,無論可說不可說,他都會暗地裏知會一二,叫她多少有個準備,可大皇子這件事呢,莫說她不知曉,怕是連爹爹都沒有聞見風聲。
一如秦婕妤入宮那會兒,直打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直覺告訴她,這並非好事。
零零散散的一些東西都打包好了,井然有序地堆疊在板車上,老太監摸著拂塵往林馥華跟前走,向縮在母親身後的大皇子張開手,
“娘娘提到的物件能帶的都在板車上邊了,怕皇上那兒等得著急,奴才得帶大皇子過去了。”
皇子本該住在皇子所裏,還是成帝心疼,不舍得見骨肉分離的場麵,才再三破例,讓大皇子在林馥華身邊長到了十四歲,十四歲的孩子,成熟些的,都該有宮女來教導房事了,哪能再留在生母身邊。
林馥華懂這道理,但她更懂何謂做人不做出頭鳥,心頭紛亂的思緒怎麼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出口,無意間,手上力氣加重。
“母妃——”
“怎麼了,”大皇子的痛呼聲讓她恍然低頭,視線觸及自己骨頭都要衝出皮肉的十指後,像被火炙般收回手,“母妃不小心出了神,待會兒讓嬤嬤幫你看看有沒有淤青。”
母子血脈相連,更別說林馥華從孩子出生就是個盡職盡責的母親,聰明如大皇子,當然能看見母親端莊下的惶恐不安,那是他最尊敬的父皇給的。
父皇,已經很久沒有來長春宮了,宮裏隱隱流傳起了母妃失寵的流言。
大皇子往老太監麵上看去,花白的眉毛微微凝氣,鼻孔微張,已然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他轉而後退幾步,往地上一跪,朝林馥華磕了三個響頭,
“孩兒受母妃庇佑十四年,其中的諄諄教誨,孩兒時刻謹記在心,隻是弟妹尚年幼,怕是又要讓母親費不少心力,孩兒如今大了,雖不及老師,人情世故國法政事無法信手拈來,但有父皇教導,母妃大可放心,萬萬要顧好身體,如若操勞過度,孩兒心中難免有愧,不安甚矣。”
他說的好似前頭為他鋪就的,是一條通天道,可十四歲的皇家子嗣,名利場中的蠅營狗苟早看了個遍,縱使成帝無心,他又怎麼可能不去多想。
五弟出生後,就像一頭不斷吸食母妃精力的小獸,隨著五弟越長越大,母妃的身體也日漸羸弱,自己是長子,是寵妃的兒子,甚至有超出其他兄弟的慧根,所以,他不可避免地,會成為那鬥獸場裏的勝者
或,落敗者。
林馥華不忍地撇過頭,淚水積聚在眼眶裏,不敢落下。
大皇子站起身,響頭磕地實在,額麵上一大塊的紅腫,他拱了拱手,道,“再過七日是外祖父生辰,到時孩兒定求父皇允我出宮,母妃若有隨禮,千萬叫嬤嬤帶給孩兒。”
“孩兒走了,母妃萬安。”說到最後,他也哽咽出了聲。
往年,林相國生辰,成帝定會提早十天半個月送來他備的賀禮,順帶還有讓林馥華出宮的口諭,可今年,那些寵愛的彰顯,如沙子堆成的小丘般,風過無痕。
沉重的車輪聲嘎吱響起,林馥華終於忍不住,撲進嬤嬤的懷裏大哭起來。
嬤嬤不間斷地拍著她顫抖的背,口中歎出一口無聲的氣,大皇子此去,便不能再是林昭儀的兒子了,皇上此舉,與剜心何異呢。
此後半月,成帝依舊沒有給大皇子任何官職加身,不過在朝會時,等百官麵紅耳赤地爭論完了,總會點了大皇子讓他說出自己的見解來,大皇子自身聰明,又有林旬友這麼一個外祖父傾囊相授,自也不負眾望,每每開口,都能講到點子上,久而久之,成帝的桌上就多了一堆誇讚大皇子,並希望皇帝能給他一個實在官職的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