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皇陵供桌上的香火已經綿延不迭地燃了三年。
奉順十五年,二十有四的皇後小徐氏結束了為期三年的恕罪,未央宮重獲新生,一改往日愁容,一等宮女佩環姑姑素來肅穆難親近的麵孔也變得生動起來,手裏提個小馬紮,瞧見幹得不得勁的幾處,便揉著腰坐下,慢慢指點。
不止如此,在成帝擺駕未央宮親自在皇後床幃的帳上掛了祈福的香囊後,處於觀望中的各宮也紛紛派人送來了壓箱底的好禮。
成帝此舉,意在告訴那些心懷叵測的人,皇後依舊是皇後,輕易動搖不得。
四皇子趙泓頡也特地向大皇兄討要了一天的假期,帶著青書趕到未央宮,不過他什麼都幫不上,袖管還沒貼上燈籠呢,就被眼尖的宮人大驚小怪地喊得忘了動作。
渾像傻貓似的立在庭院中間。
青書還是那副缺心眼老樣子,幼鳥終於歸巢,狗皮膏藥般黏在佩環身邊,甩都甩不掉。
“我說,四皇子這大個人你瞅不見?”
青書心虛地往四皇子那覷了眼,繼續抱著佩環黏黏糊糊,“哎呀,反正等娘娘回來,我鐵定是要回來伺候的,四皇子那兒又不缺我一個。”
說的是什麼話!
佩環伸手使勁在青書扭個不停的腰上一掐,咬牙切齒地把人往四皇子那兒推,“好歹動動你那榆木腦袋,你是娘娘安排的人,你不上心,不就等於娘娘不上心?”
“四皇子到底不是娘娘親生的,小孩子最要緊的幾年娘娘也沒陪著,難免生出嫌隙,你多用點心伺候,就當是為了咱們娘娘。”
她頓了頓,目光轉為幽深,“也當是全了付擲遺願。”
聽到熟悉又遙遠的名字,青書齜牙咧嘴的表情霎時凝固,“娘娘她,還不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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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祈福回宮,欽天監特地挑了個萬裏無雲,天朗氣清的好日子,除了太後不用來外,大抵是除除夕宮宴外,人到得最齊的一次。
徐苓頭戴青絨朝冠,冠身綴以朱緯,承以金鳳,鳳口銜一碩大東珠,鳳尾再垂珠,冠後則有兩條明黃垂絛,這一顆東珠,那一顆東珠地嵌著,光聽聽就覺得此物甚重,更別說徐苓還穿了裏三層外三層的朝服,朝服又要配著一堆分量不輕的朝珠。
在宮門下轎,抬腿剛要踏上紅地毯,一陣眩暈襲來,朝前看,人影憧憧,隻看見一片花花綠綠的衣裳晃啊晃的。
要緊關頭,徐苓不敢失儀,貝齒咬住舌尖,唇齒間有血味沁出,徐苓勉強打起精神,走完這條冗長炎熱的路。
待走到成帝跟前,太監宣讀旨意,不外乎是那幾個擱誰頭上都能用的讚美溢詞,又說後宮當以皇後為表率,徐苓隻當是蚊蟲圍著耳邊嗡嗡嗡地叫。
徐家十幾條人命,早在她跟前壘起了幾丈高的屍牆,她沒有大義滅親的聖人閑心,在皇陵裏的每一天,她都不可避免地想一把火燒了趙家人的屍骨。
如果不是為了望兒,不是為了遼西的親人,她絕不肯再踏入這座囚牢半步。
她要等,等到新帝即位,大赦天下,將母親她們接回溧陽,徹徹底底地將籠罩在徐家每個人頭頂的血色抹去。
以及,這座囚牢裏也並非沒有她掛念的人
佩環青書兩人配合著拆了朝冠,徐苓抱著後頸,轉動著酸疼的脖子,看著鏡中兩人忙碌的樣子,突然問道,
“付擲呢,怎麼不過來。”
“佩環?怎麼的,都不說話。”
衣架轟然倒地,一股洶湧的懼意湧上心頭,徐苓猛地起身,寬大的朝服衣袖掀翻一箱子珠玉,她的麵色漸漸變得僵硬,嗓音裏強撐著的高高在上的諷意,令她更像強弩之末,
“好啊,現在架子大了,得要本宮去找他了是吧。”
話落,她疾步走向殿門。
“娘娘!”佩環抓住她沒來得收回的衣角,
“付公公他沒了。”
“前年冬至,皇子所起了大火,他為護住四皇子,被橫梁壓斷了脖子,連皮帶肉全葬在了火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