嬤嬤歎了口氣,隻說:“可憐。”
再多卻不說了。
憐天獨腦門突突直跳,心中直覺不好。
當然事情到了這裏已經足夠不好了,他倒是可以去見琳琅如意,但,是憐天獨可以去見琳琅如意,學子是做不到的。他借了試子的身份,隻能以試子的手歸還環佩,才算是償了這份情思。憐天獨左思右想,覺得除非去入內府做太監,否則根本沒法完成任務。
他對這個想法還真動了動心,最後沒成。若是別的什麼執念也就算了,偏偏是一份情思,以當地的思維而言,若他真以太監的身份出現在了琳琅如意麵前,這份情思怕是這輩子都還不幹淨了。
憐天獨借了學子的身份,跟著萬千應試考生一起順勢就參加大考去了,至少在宮中混混,謀個一官半職,或許尚有機會能夠把這份債給還了,實在沒有機會還可以人為創造一下。
憐天獨幾百年的老油條,有事沒事都會被叫到廣陵考務辦公室裏批改試卷,由是保持自己與時俱進追趕時代的潮流,俗塵的小國統考難度不大,火候尚在可以把握的範圍內。風頭還是出了,隻是沒有特別出,考了個探花,隱晦地風騷了一把。
探花常是禦欽的駙馬,國主膝下沒有公主,探花也會挑俊美且文采眾長的少年郎,憐天獨二話不說就衝。
隻是皇帝這一挑根本就是引火上身,沒成想探花郎不僅長得美,他想得也很美,別人歡天喜地走馬遊街錦衣還鄉時,他在想怎麼正常地混入後宮裏,像一個正常的變態。
憐天獨第一次見到琳琅如意,是在宮宴中。
大考與中秋臨近,中舉學子們的瓊林宴與中秋宮宴便同辦,這也是學子們第一次接觸朝中人物,照例少不了明麵暗麵上隱晦的拉攏和攀附,畢竟站隊宜早不宜晚。
憐天獨作為三甲之列,又是一個無出身背景、無豪客恩師的寒門學子,自然會成為各方的熱門試探對象。
這個國家的朝政關係有些複雜。
皇帝年高,多疑且易怒,隨著年歲長而積病一身,卻極忌諱有人提起他的身體狀況,到了諱醫的程度,每五天就要輪換一個太醫,隨機指名,若有人插手議事,他便疑心越高,甚至要以謀反論罪。皇帝每天疑神疑鬼地擔心著有人覬覦著自己的小命,累病一身卻不去治,可說是老眼昏花腦子有病,大家都以為他活不久了,背地裏籌備著太子登基事宜,這一籌備就籌到了太子四十。
老皇帝還沒死。
老皇帝年輕時也曾是明君聖治,年老了反倒糊塗,手裏握著那點兒權利死死地不肯撒手,為了鞏固他手中的權利,做了很多奇奇怪怪地“製衡”之事。他提拔重用了一些人,又扣押貶謫了一些人,熱衷與給世家們指婚和聯姻,又挑撥拆散好些有親近關係的臣子,不知造出多少癡男怨女。
他腦子糊塗後一改前朝風格,不似尋常老父親那樣為下一代太子開路清明朝堂,將太子一黨、又或者是接近太子的相關人士死命打壓,總覺得太子一派就是謀害他性命的主力軍似的。他奇奇怪怪的操作以至於朝堂關係十分混亂,這君臣不似君臣,父子不似父子的關係就尷尬在明麵上,以至於太子已經不上朝許久了。
太多人等著老皇帝的死訊,又太多人在這場紛爭中渾水摸魚,內耗尚不止息,外侵時時試探,這個國家幾近已在懸崖邊緣,似乎隻有老皇帝一死可解,可皇帝就是穩穩地坐在那兒,眼見著一天天氣弱人衰,就是死不掉。
太子一脈如今仍還在朝堂上活躍的高位臣子大約隻有一位太傅,姓韋。韋太傅為太子之師,孫女又與太子結成良緣,一家身老小隻能捆綁在一塊兒。太子一黨無論再朝堂上怎麼備受打壓,都不應壓到他這位三朝老臣身上。
畢竟韋太傅也曾教導過當今,如今古稀高壽,差不多就是在和天子比命長,看誰搶先斷氣。天子對韋太傅是動不得也不敢動,搞不好韋太傅嗝屁在他一個小折騰上,他就得背負氣斃恩師的暴虐名聲。
一生波瀾壯闊,又是開疆擴土又是社稷大業,許多人因一念流離失所,又許多人因一念得以苟活,在位時所作所為功過都難以分說,臨到死前,反而在意起了後世品行的名聲。真是又荒唐又笑話。
對於追隨太子的人而言,無論當下如何備受打壓亦或是老皇帝再怎麼苟延殘喘,他都是要死的,一些人想從低到高,從潦倒到榮極,或許隻需要一夜的天色悄悄變幻。
於是這位韋太傅身為太子朝堂上的唯一代言人、皇帝的授業恩師、重用的三朝老臣,可以說是處尊居顯,一人之下。
憐天獨若非隻是一個單純的想還幹淨身上意外負債的純良甲方,出於任何一方麵的考慮,他都不應拒絕來自這位韋太傅的試探邀請。
——直到韋太傅突然不怎麼正經地在一邊拉攏一邊威脅的談話中開始莫名其妙地摸他的手。
憐天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