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朝大考有個小習慣,欽點的探花郎必然是中榜學子中最俊秀的那一位,好留著尚公主作駙馬。駙馬爺是個閑職不任郎官,多少才俊一腔抱負,難免不甘心,因此不點榜前一二。可卻又不能無德無才不配公主,故而是選文采上乘中容貌俊秀者。
憐天獨趕上這一屆沒有適齡公主好尚的,可架不住他長得確實好,老皇帝一見他,仿佛氣都多喘了兩口,當庭就點了探花郎。
修仙之人,不說仙法仙術如何高明變幻,照平時靈丹妙藥、仙氣仙水的蘊養著,不長得好看些出門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個修仙。
和真人麵上不提,其實背地裏是個顏控,顏值質控這一塊做得好,說是隨眼緣撿弟子,說白了就是一抓一個水靈兒的準。他座下的弟子們一個個神清骨秀,先天不足的也都靠後天將養出來,憐天獨自然也不例外。
他先天長得就好,又胸懷大誌,清楚長得差強人意都未必能在戀愛之路上順風順水,後天也沒敢太放縱自己,平時就幹幹淨淨地拾綴,確實是個清水出芙蓉的美人。
也難怪韋太傅會盯上他。
憐天獨用的是自己的臉,琳琅如意哪見過這種仙人一樣的美人,根本不敢相認,她也確實不認識憐天獨這人。直到悄悄上下打量了一眼,才見著了他腰上的環佩有些眼熟,琳琅如意感覺似乎有點印象。
她試探似的問了一句:“從生哥?”
那學子原名陸從生。
憐天獨便笑著接上話,又驚又喜的樣子:“當真是你,方才我都認不出,見著眼熟才敢問一聲的。”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你變了好多。”
陸從生的回憶中,如意琳琅隻是個半大的小姑娘,愛紮高高的馬尾和胡服騎裝,混跡在邊防軍中,常常打馬與人比試,還愛笑,笑得英姿颯氣,明媚又大方。琳琅將軍看重她,不拘束女兒的行事,戰事不緊張時便帶她在身邊,軍中將領都是叔伯,將所學傾受,還帶著她去捉沙匪。
人一回來,琳琅如意就抓著陸從生跟他說在軍中的趣事,還跟他比劃軍中演武和那些沙匪落馬時的醜態,哇啦哇啦地叫著表演。陸從生受著管束在家讀書,不常出門玩樂,他就聽著琳琅如意的轉述,覺得又刺激又好笑。
如今這卑怯又小心翼翼的琳琅如意早已和印象中相去甚遠,緊張地雙手抓著藏在過長的衣袖下,就算是見著熟人,她是眼皮也不敢抬的。
“你你也變了好多,”琳琅如意話音發抖,末了才說,“我不敢認。”
那炙燙的情思透過環佩,似乎仍能聽到她的話語,酸澀得要落淚。
琳琅如意接著道:“能入得宮中,應當是這次大考得舉了吧,我還沒我應當祝賀你。”
她沉默了許久,頓了半天,才小小聲的,那聲音如蚊蠅,幾乎聽不見:“恭喜。”
他若是真的陸從生,或許當還稱得一聲如意妹妹,或許真有千言萬語說不明道不盡,那熾烈的情思是如何執著地指引著他,隻指向一位朝思暮想。若她能在宮中尚得些富貴榮華也好,可顯然,連入宮的事多半都不是她自願。
憐天獨覺得自己應當說些什麼,可他不是陸從生,便無話可說。
兩人分離時贈了信物約定前緣,可眨眼經年,命運和時光把誓言分離,分離在生和死的另一端,也分離在愛和恨的另一端。彼端伊人尚且容顏未改,卻被風霜蒙塵,玉墜早不知所蹤,環佩仍在叮當作響,而斯人卻隻能借他人之手歸還。
從前束手束腳困於牆中的陸從生得登大榜站於明月下,如驕陽的小姑娘落了塵,捆綁了己身,藏起真心畏縮在陰影中。
陰差陽錯下,前緣盡毀。
憐天獨便說:“我來京中找你。”
她若過得體麵些,或是仍是印象中那位明媚的如意姑娘,憐天獨就直接將環佩與她,無論生死,畢竟斯人兩隔,幹脆還了這份情思對她也好。
可當下這個景況,他後半句償還的話便說不出口。
琳琅如意聽得抬起頭,大約是沒想到憐天獨看到了當下兩人的分別仍說著這樣的話。畢竟陸從生榜前中舉,前途有著大好光明,而琳琅如意卻隻是個卑怯又不得寵的宮婦,天子之妾。
跟她攪和在一起,哪怕隻是沾上一星半點的口舌關係,都絕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琳琅如意看著這個已經認不出的陸從生,看得許久,也跟著笑了一下。她走了兩步,從陰影中走到陸從生麵前,與他並肩在月中,似終於鼓起勇氣盯著他的雙眼,道:“天子封我美人,你來是找琳琅家的琳琅如意,這宮中沒有琳琅如意,隻有武美人。”
她笑得那湛藍的眼瞳都泛起波瀾,笑意之後,這一刻的琳琅如意走去,隻留著武美人仍站著。
她看著陸從生,然後轉身離去。
憐天獨在她離去後,忍不住靠在闌幹上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深宮中隻有武美人,那環佩自然是怎麼都無法歸還到琳琅如意的手上,貨不對口,隻能再尋它法。
所幸他有足夠長的時間,隻是這一陣子又得長居俗塵而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