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31章 夢沉沉(1 / 3)

夢也自小長在瀘州一個鄉下的小旮旯裏,無父無母,天將生地撒野,隻有一個拉扯她長大的師父,還不是很管她,是一個地道又正統的鄉下野姑娘。

她師父在當地任個小官,天天點卯打卡,早起拎一張餅卷點昨夜的剩菜剩肉充作早餐,邊走邊啃就去縣衙蹲班去了。她們那兒巴掌大點兒地方,人不來水不走,鄰裏親如夫妻,三天打兩天和,丟隻貓狗喊一聲就給你全尋回來了,縣衙比街尾那座逢年過節才被人意思意思似的點頭拜拜的土地廟還要冷清。

縣衙裏頭就三人,她師父算一個,再一個兼職師爺書記官編撰官驚堂木作用的黃伯伯,一個看大門的李叔,三人胸無大誌,到了上班的點就衙門大開,吆喝路過的人得閑搓上一圈麻將,一打打上一天,到了點兒就下班,每月月底吃皇糧。

實在喊不到人又手癢,三人缺一抓心撓肺得厲害,就把夢也抓過來添數。不過夢也天生的手氣好,和她搓實在沒有樂趣可言,三個大人狡猾得很,知道夢也要贏,連個彩頭也不肯添。

夢也:大人的心都髒。

夢也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都在懷疑,她師父收養她,說不定就是特意防著這種三缺一的特殊情況。

早飯暖,午飯飽,晚飯吃得香。師父要是哪天要是勤快點兒,麻將不開局,人也找不見了,往縣衙門口一問,李叔就說他跑外勤去,但指定也天黑前回家,他回家前家裏是不開火的,好似千難險阻都不能阻止他吃晚飯。

夢也就不一樣了,日常生活欠點意思,每天雞喊了幾聲,她就得乖乖爬起來洗漱吃早飯——再野的野姑娘也得上學堂去,遲到了有先生傾情放送的特別節目,全文背誦之隨機抽取一個幸運小孩兒,還有放了課的作業大甩賣,加量不加價。

晚上吃過晚飯,還要等師父額外開個小灶,他老人家在精神折磨小孩兒方麵可勤快了,說是不能白叫這一聲師父,說什麼都要塞點兒東西給她。

她倒是想跟師父學耍劍,夢也見過師父練劍,天沒亮擱窗外一杵,伴隨著鄰居家的雞鳴聲迎接晨曦,夏練三伏冬練三九,練得一手出神入化,幹淨利落的漂亮,比他到縣衙搓麻還準時。夢也有一次起夜迷迷瞪瞪地提前起來了,趕快天亮前起夜,自己心裏萬分歎息,搖頭望窗外一望,就看見劍光如天光,在無邊黑夜中劃破長夜,晨夜分曉從縫隙中探出頭來。見一次,就有些癡迷。

師父平時雖然為人懶散,又得過且過,可那一手劍是少有的高明,完全符合夢也想象的那些在戲文中傳唱的江湖劍客模樣,背著手讓風吹得白衣飄飄,每當師父在院中練劍時,夢也總能腦補一出落魄俠客朝廷招安的戲碼。這也就是她生錯了世界,若是生在憐天獨之前生活的地方,她合該是姓施的。

她第一次提出這個要求的時候還小,沒見識過社會的險惡,師父倒是考慮了一下,同意了她的請求。可是早上上早課,下午打麻將,晚上開小灶,用哪裏來的神仙時間練劍呢?師父每天跟打夢遊似的,雞鳴以前就起來了,夢也無法,隻好也跟著起來學劍。問題是師父每天早起耍完一套去上班,神清氣爽飄忽得打麻將的手都要飛起來了,還可以假公濟私地坐在工位上補覺,可是夢也呢?夢也早起上課被先生當堂點名,也嚇得神智忽飛九天外了。

人類智者早就有過先言:小孩兒不睡覺,個子長不高。夢也堅持了兩個周,最後還是抵抗不過生物規律,在白衣飄飄的劍客俠女和可以多睡一個時辰的小孩兒中選擇了後者。畢竟人生百年,孩童時期在其中隻占了點點零星之地,心安理得貓一頓睡覺的時間更是隻少不多,起床痛苦。

練劍真是太困難了。

師父的朋友很多,有的自稱是他的師弟師妹,有的自稱是他的狐朋狗友,還有的——夢也暫且把他們分類到“師娘預備役”中,盡管師父在某天知道她的分門別類排序之後專門給她吃了一記爆栗。總之關係多類,不一而足,夢也統稱他們為叔叔姨姨,最多往前麵加一個“師”,成全了師父的師門分類。

叔叔姨姨們每一次過來探望他們都會給夢也帶上許多禮物,吃的喝的玩的一應俱全,天南海北的玩應物件都有,還會講許多在外的故事,夢也連這個小旮旯尚且還沒走出去,卻已經感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吹拂的風情。

來得最多的是一位青衣衫的師叔,他跟閑著沒事似的,得空就來找師父下棋聊天,或是偶爾跟著師父蹲在家門口那條小溪前麵釣釣魚,得空的頻率非常之高,以至於“偶爾”之下,門前小溪清澈見底,每一顆鋪在河底的鵝卵石都粒粒在數。

有時候夢也放了課,會看見師父不上工,兩個人又在那兒杵著跟竿子瞎釣,夢也閑來無事,拿著作業蹲在他們後邊找個大石頭寫寫畫畫,看看能從幹淨得跟家裏的兜底似的河底釣出來什麼東西。師父發現了她,不動聲色地挪個位置,寬大的肩背在前邊給她跟椅子似的靠著墊,還兼具遮陽擋光之能,她就立刻順竿往陰影底下塞。等著兩人真不知從哪兒摸出來了魚,再在江邊點了火烤著吃。

有時候師父不在,也會看到師叔一個人坐在門前,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夢也蹲過去,撐著下巴墊在膝蓋上望著他,師叔就摸摸她的腦袋,問問一天無聊的瑣碎。偶爾說到什麼夢也聽不懂的東西,夢也忘了,隻記得師叔說:“你來的太是時候了。”

夢也轉頭就去問師父,師父說師叔神神叨叨的,他也不懂。

日日的生活平凡,像往一杯熱水吹一口氣,涼了就喝,再沒什麼其他的轉折,平凡在其中,也不覺有任何單調,隻是尋常。夢也過得快活,餓了就吃,困了就睡,想玩就玩,在田野裏痛快地撒野,拉幫結夥地慫恿小夥伴在鄉裏四處搗亂,打一蓬湖水,抓一條魚,在舸舟上盡情放歌,再快樂沒有。

唯一可愁的,就是師父老抱怨找不到對象,然後自己又不爭氣,成天蹲門口指望著對象從天而降,身邊大好資源也不見他發掘,那麼多漂亮姑娘——甚至還有漂亮公子,媚眼拋給瞎子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