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42章 何方(1 / 3)

沒有人能回應它,時間一點點過去,房間內是死一般的沉寂,趴在它身上的身子愈漸冰冷。直到晨光微亮,大呼小叫的弟子們擠上來把人從桌案前拉開,又是一段紛亂。

院內都是些小弟子和不太相熟的臉孔,沒有人敢處理他的遺體和他留下的手書。直到第二天才有收到消息的親近學生趕回莢中院,有些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悄無聲息地整理好了遺體,又按照他的遺願,燒得一幹二淨。

兩種世道,不同人生,卻殊途同歸,最終都是青煙一把,塵灰一捧。

隨後有弟子整理了同文之書目前為止的所有稿子,將它們整合在一處結成冊。有幾個稍有見識的弟子後來嚐試著繼續將同文之書編撰下去,皆以失敗告終,《書同文》被束之高閣,留在莢中院的藏書閣中,成了裝飾一樣的鎮院之寶,很久很久,都沒有人再翻開它。

同文之書想了起來,在他印象裏,他經曆過完完整整的一段李萊兒的人生,並非是如今這樣的。

年幼的李萊兒從一位特殊的先生那裏得來了珍貴的紙稿,她拿來抄寫了密密麻麻的講義,一個空位不落。她後來離開小村莊時,那位先生從她家中將講義帶出又還給了她,被她珍重地保存了起來,那奠基了她所認可的人生的最初,她便一直保留著。

那時候同文之書的概念模模糊糊,還沒誕生,它因此也隻有一段模模糊糊的印象。

後來李萊兒收留了一個小徒弟,取名李途之,重新回到了西行國。她在整理昔年舊物時,將這本當初的講義翻了出來,並著這講義的最初,開始落筆書同文。

所以它覺得,它應該是一本講義,而不是一張沾滿了血的遺書。

李萊兒並未就此停留在莢中院,她從未停下她的腳步,一直在世界各地遊曆學習,見識過,然後記錄下,同文之書刪刪補補,斷斷續續地也一直在寫,撇去了那麼厚重的、追趕著的執念,寫了四十多年,快到她行將就木時,才終於完筆。

她寫完了書,跟弟子們道了別,踏上了新的路途。她一生都在路上,從未停歇,不知疲倦,心甘情願。

它就被她的學生們帶往世界各地,向各地方的人們傳學,又收錄下書其中沒有的。不停完善,不停圓滿,輾轉了很多地方,直到莢中院都失落在了曆史的長河裏,它仍然在人們的眼中傳播著,煥然一新變成其他模樣。經過了許多人的手,見識過了許多事,李萊兒因壽數所限未曾明白、未曾做到的事,它都一一見證過,它沒再回過莢中院,最初關於自己、關於莢中院的印象也就變得很寡淡了。

又不知過了幾百年,它輾轉流到了雷音寺附近,後麵世間就再沒有關於同文之書真跡的消息。有人說它是遺落在了雷音寺附近,又有人說它是被哪方的富豪哪方的知名學士收藏了起來,不過世界各地都已經有各種各樣版本的同文之書,傳承之廣,最初的它反倒隻是一個象征,不再緊要了起來。李萊兒心心念念之事已得周全。

它其實哪也沒去,隻是靈智已成,道果臻滿,他脫離了執念附身,托生到了一戶鄉野人家裏。鄉野人家沒有多大的見識,就指著名人名言名代表給小孩兒取名,而名人名言具體內容是什麼,他們也不太關心。小孩兒就取名叫書同文。

而他前塵已忘。

鄉野人家子嗣太多,畢竟是外來的靈智,在冥冥之中他與這戶人家感情的聯係非常寡淡,加之子嗣豐厚,又無力撫養幼子。最終他被家人們送到了雷音寺中,做了一個沙彌。

諸多機緣巧合之下,遏空和尚指引著他去往了廣陵,拜了廣陵劍尊憐天獨為師。

他出於廣陵之手,輾轉而回。

在另一段記憶裏,李萊兒未曾遇上過一位特殊的先生,可她還是被那某日學堂裏的讀書聲所吸引。沒有了先生,沒有了特殊的教學,她在絕境中汲取火光,走得步履蹣跚。

她在出嫁的前一夜出逃,卻在山林間遇上了狼。剛長了點兒不足為道的學識的姑娘哪裏懂得如何應付凶殘的山狼?她夜夜跑山路跑得心驚膽戰,身上的氣味被野狼叮囑追尋了好久。這一次沒人替她驅趕野狼,小姑娘就差了點兒運氣,被狼撕咬得奄奄一息,半個身子都給咬殘了,才僥幸被鄰村出門打獵的獵戶救下,從此落下了病根。

獵戶是個四十多歲的鰥夫,自己的生活就過得緊巴巴的,沒有多餘的好心勻給隻有出氣兒沒進氣的小殘廢。獵戶也有算盤,他四十多歲了還沒有孩子,等老去也沒有人奉養。而李萊兒這個樣子正好,沒有人想給家裏添個殘廢,村裏人不願嫁給沒錢年紀又大的鰥夫,他也沒娶得起媳婦的錢財,他救李萊兒一命,有救命之恩,什麼都不要,隻要生個孩子就成。至於這個姑娘嘛,能活下來就活,活不下來就丟了算了。

李萊兒命大,僥幸撿了一命已經是運氣至極,獵戶一點兒不想給她用藥,那也費錢,隻勻些米湯吊著命,李萊兒借著米湯竟也活了下來。隻是身子一直好不了,總是奄奄一息的模樣,獵戶看她也沒有逃跑的能耐,就放下了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