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名書同文的白闔眼睛不錯地盯著這個新鮮來者,好像故事中人無法理解書外真意,他一段時光中的影像,聽著憐天獨沒頭沒腦的話,也無法理解太多超出這段時間之外的變動。
但他認得一個名字,也認得來者腰上掛著的一把短佩劍。
白闔麵色透著疑惑,問來人道:“那是孤鴻?”
十淵劍尊作為劍道上的大家,除了留了個使刀的不肖徒弟在世間什麼也沒剩下。而事實十淵劍尊到底心不甘情不願,還是強押著徒弟給他留了一把佩劍作以傍身,好歹是把這個‘劍’的名目給立住了。若是十淵劍尊回到千百年後看到這把劍空置千百年不說,那不肖徒弟還背著自己跑到所謂的‘絕劍峰’上,說不好能氣得再穿回千年前把和真人徒手宰了兩百遍。
大約也是哪夜夢醒良心發現,為了避免師父真的夜半來夢中找自己麻煩,和真人從倉庫底下挖出了那把十淵劍尊傳世的名劍‘孤鴻’,將它贈給了自己頗有劍骨劍心的小徒弟,才肯安心睡了去。這樣就算出了什麼事,十淵劍尊也該找的不是他的麻煩。
伯容謙曾經將它作為佩劍帶在身上帶著良久,白闔當然認得。
憐天獨答非所問,說:“師尊就隻傳了一把劍和一套劍法。”
白闔認真抬眼看著跟前這個人,突然仔細打量起了他。伯容謙一法通萬法成,關於劍上的理論好倒是好,手上功夫叫他使來總是歪七扭八,說不出錯,也說不出好,他能夠賣弄的門麵劍法也就隻那麼一套,怪不得白闔看那以葉作劍的一劃這麼眼熟。
他回頭看了一眼劃在地上的那一道劃痕,似乎想找些什麼痕跡,劍氣成勢,在地上深深地留下了一道傷,已看不出來路了。白闔心中不知是懊惱或是歎惋,若他在世時有一倆半分的仙緣仙骨,大約也能做到這樣。
可惜了。
白闔說:“叫我看一眼孤鴻好麼?”
憐天獨自然不會拒絕,將孤鴻解下來遞給他。
孤鴻入手,憐天獨感覺到這段時光中的片段竟有些微的動搖,似乎他們已經觸到了節點所在,隻差一點,就能脫離這塊天道碎片之內了。
憐天獨恍然驚覺,說不好這片留存的天道碎片運轉起來並不是想象中的多麼龐雜的算式,很有可能隻是銘刻住了曾經,曾經的萬法的執念罷了。
對麵的白闔一無所覺,握著熟悉的劍柄,隻是輕輕地歎了口氣。
白闔說:“孤鴻是好劍,但容你師父拿它做擺設,我使喚不動它,這麼久以來,都充作裝飾品,竟比桌上天天擦拭的燭台還要幹淨些,你這個過了風霜的孤鴻,果然是我所不熟悉的了。”
他又問道:“你師父如何了?”
白闔說:“他傳了孤鴻,自然是做好離開的準備了。”
孤鴻直到傳到憐天獨的手上之前一直都被和真人丟倉庫裏頭壓箱底,一年到到尾不知要傳給偶爾出沒的鼠兄弟蟲兄弟們幾回合,瑤月峰上倉庫海量典籍,又比藏書閣近,還不設防,開在山腳仍弟子們取用,若有懵懂小弟子意外闖了隨便拿走,和真人也是眼皮都不抬一下,實在不知這‘做好離開的準備’是哪門子的推斷。
但憐天獨還是老老實實回答道:“尊師已仙逝百餘年。”
白闔握著孤鴻的手緊了緊,喉頭上下滑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麼話想說,最終仍是一言未發。
天道碎片留存有曾經的時光,終究隻是在一段重複的時光裏循環往複,好似一部永遠循環播放的影片,人是真的,‘曾經’也是真的。眼前的白闔握著孤鴻的指節修長幹淨,指甲修剪得極短,動作慢條斯理,身上的布袍有些走動久了的痕跡,看著也不髒,真的很像一心求學心意赤誠的讀書人。
如果不是提前的劇透,憐天獨不會想象他早年是靠著吃人命為生,也很難想象他身上有多少的沉傷暗疾。
伯容謙之前被戀愛的腦子迷了心竅,總愛說他們倆人‘般配’,乍一眼那麼看去,確實同樣風度翩翩,有模有樣的,站在太陽底下能曬出相仿的影子來。白闔每一回聽他說,也隻是樂嗬嗬的應著。但人早年的經曆和認知易成沉屙,基本奠定了一個人的一生,若論心誌想法探三觀,叫白闔自己來說,倒也不那麼相襯。
伯容謙早也勤快晚也勤快,雖說是個吊兒郎當的性子,可歎生了副正兒八經的骨頭,打小就跟十淵劍尊掛著名,是個出身名門正派的大家閨秀。名門正派的眼睛看得多,卻也未必通透,愛呀恨呀,要長在繁雜的俗事後頭,功課、求道、大義,甚至是與生俱來的的所謂使命和安在架子骨上的責任,哪一樣不在私欲前邊?
白闔白闔就不一樣了,有今朝沒明日,一身僅有除了愛恨還剩下什麼呢?
在他的心裏,他的愛恨總歸是大於天地的。
為了心底的那個人,千萬的血和恨都不值一提,能拿成百上千萬的人灌養自己心血的才叫惡鬼,殺不殺伯仁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隻是那個‘心血’本身,並不能接受。
叫白闔自己來說若非占了個伯容謙困於廣陵之位上守了半輩子,愛恨未長,未體驗過情愛的滋味、腦門兒不比誰靈醒的便宜,否則便是叫他跑遍一生,他也跑不到那個人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