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若略回憶道:“是莫洛。”
張廷玉點頭道:“他曾是王輔臣的上級,後任戶部尚書,當年他們曾一同共事,隻是莫洛從一開始就對王輔臣就很不友好,處處掣肘。”說到此,亦難以平靜道:“王輔臣的往事你自是比更我清楚,當年他縱橫馳騁,號稱“馬鷂子”;可卻在陝西任提督整整十年有餘,大好帥才卻成了文官,連軍營都未曾去過。要不是後來,莫洛被朝廷擢升尚書離開陝西,王輔臣仕途坎坷難測。”
“朝中沒有人向皇上奏報此事?”容若注視張廷玉,存了幾分疑惑。
張廷玉眉心一擰,“莫洛是鼇拜的門生,鼇拜倒台後,他便轉投索額圖門下,這些事也是我後來接手此案才慢慢查出。”他又道:“你可知這回押送糧草的官員是誰?”
容若目光一沉,已有不安,張廷玉留意容若的神色,無奈道:“正是莫洛,如你所料接收糧草的官員恰好是王輔臣。”
一時事情錯綜複雜,容若不覺眉間微皺。
“容若。”低喚一聲,張廷玉目光倏然沉靜到底,“你知道嗎,王輔臣就是見了莫洛不久後,飲酒自殺的。”
容若靜靜聽著,心卻擰成了結,得知莫洛並沒有轉頭明珠門下,此事與明珠無關,心口才緩下一口氣,但挑眉道:“我不明白,既然他們素來不和,朝中定是有人知情,那麼當初為何還要派莫洛押送糧草?”
軍需,軍需,軍隊糧草,曆來從不分家,這是何等要事!
張廷玉道:“那一年吏部擢升官員實缺五人,明珠大人舉薦四人,索大人隻薦莫洛。”他重新望向容若,神色驟然複雜起來,“明珠大人怎麼會反對,這可是四比一。”
朝廷兩黨之爭,遇事常各執一詞,但如果兩派異口同聲,其他官員,誰又能出其右?張廷玉悵然一笑,不再多言。
容若眉心劇烈一震,原來一切是可以避免的,父親是可以一爭的,但他——怎麼可以。
忍下心生的寒意,容若目光一片冷寒,道:“朝廷招賢攬士,是為國泰民安,但今日聽衡臣一言,我卻想到了。”
——市井買賣。
“想到也不要說。”張廷玉手按住容若的肩,何嚐不明了他心底的義憤,勸慰道:“容若這是內閣,是皇城,聽愚弟一句,萬事萬言,不如一默。”
容若微微吃驚,亦是失落,他靠向身後的檀木椅,目光叫人無處躲藏,突然吟誦:“萬裏長城萬裏空,百世英雄百世夢,衡臣,我一直記得這是你在長城上提的詩。沒想到,現在是,萬事萬言,不如一默。”
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容若從不喜責備他人,這一段話他說得很慢很輕,隻是那雙清幽的眼睛明亮得似要看進人心裏去。
“容若,時機不同,行事也不得不同。”
“所以你就事事對皇上隱瞞!”
“容若!!!”
刹那間,冷凝的氣氛被涼風一吹,更覺得寒意鑽進了骨子裏,容若一起身,不再麵對昔日好友,臨立窗前。
卻原來,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這三年裏竟會發生這麼多事。想起,清晨那人自嘲自傷的神情,這樣的朝局,難怪他會疲憊至此。。
“咳咳!咳咳!!!”心底頓湧得難受,肺又開始撕裂般的痛。
“容若。”張廷玉急忙上前一步,見著容若臉色蒼白捂著心口猛得一陣咳嗽,剛才的不愉快立刻拋向九霄雲外去了,輕拍他的背道:“不是入了秋才會咳得凶猛,怎麼現在。。。。。。”
容若微微閉眼搖頭示意沒事,張廷玉遞上溫熱的茶水,見著他麵色好轉了,方才安心,頓一頓道:“周培公勸你來查此案,不得不說是極高明的。據我推測,明珠大人是不願王輔臣將軍枉死的,隻是當日他默許莫洛為官,而今也不好出麵肅清此事,但隻要有人接受此案,明珠大人雖不會明著幫襯,暗底裏也決不會讓他人阻撓。何況皇上欽點是你,他定會不遺餘力幫襯。再則,莫洛見了王輔臣究竟他們說過些什麼,發生些什麼,甚至究竟是不是與莫洛有關,我們也隻是平空猜測,沒有任何證據。莫洛官居二品,要查定要找個身份高貴,至公至正之人。不瞞你說兩黨相爭,朝廷已成犄角之勢,不論誰來調查,都難以令人信服。”
張廷玉了然容若注視的目光,一笑而答,“容若你就別這樣看我了,我微末小吏出身,既不是兩黨之人,亦不算朝中重臣。所以,一遇事兩邊都來尋我,碰到難題,兩處皆不待見,是舉步維艱。可你不同,你雖是明珠大人的公子,但口碑極佳,從不攀援黨薦,最重要的是皇上他相信你。”
張廷玉口中的最後一句,容若神色一怔,開口道:“皇上也信任你。”
張廷玉略略一訕,自桌案上取出明黃錦緞,雙龍鮫綃的圖案是至尊的象征,雙手鄭重相呈,“這是聖旨,下詔任你為禦前一品侍衛。容若你說我瞻前顧後也好,步步為營也罷,有句話我還是要說,現在你已有官銜在身,日後決不能再說不願為官的話,這是忌諱。”
容若眸中微變,接過張廷玉手中聖旨,這已經是第三次接聖旨了,往事如塵又像風,他慢慢沉靜了容顏,“既然是回來了,我不會讓皇上失望。”
公元1676年。
金榜揭曉,納蘭性德科考二甲第七。
聖諭下,任納蘭容若為禦前一品侍衛。
然,有一事震驚皇城內外,上奏一律駁回,康熙聖諭:“榜眼就是榜眼,探花便是探花。螢蟲之光,不可僭越日月之輝,今年考生力有不殆無狀元之資,朕決定寧缺毋濫,狀元之位決不旁置。”
以至,今年科考,狀元一位,空懸不待。
如康熙所言,他心中的狀元郎隻有一位,即便不是立容若,他也絕不會退而求其次,另立他人。
人間春色,自然是桃紅柳綠,芳菲無限。
容若輕夾馬鐙,落韁下馬,見張廷玉抬頭看著一雙白獅,正是門庭顯赫的“莫府”。
晨光金燦明朗,照在紅色的新瓦上,流淌下一大片耀目流光,連著白獅都有別樣光彩,好不氣派。
隻見此情此景,張廷玉忽然一歎。
容若問:“怎麼了?”
張廷玉笑道:“還是你府邸好看,花木扶疏,琉璃耀目,夜合反襯清亮露光,大有華麗清雅之態。”
憶起今早去明府見容若,一叢夜合風香細細,冬梅未落,芙蓉含蕊,無清歌曼舞之音,卻有鳳竹鸞絲之韻。見著容若手挽著長長的披風,新裁剪的純白鶴羽,。那時,容若正望向古木長廊,目光彙聚之處是一位轉身離開的女子,那女子一身淺紅流彩暗花雲錦衣,雖隻是側影,卻也恬靜端莊,似瑩白雪地裏的紅梅,宛如驚鴻一瞥,而她長長的青絲梳成了流雲髻,是出閣女子的裝束。
張廷玉何等心細,刹那間便明白容若回首的目光,當然,京城早傳遍了他們夫妻情愛彌深,卻原來還有千般不舍,瞧容若平日淡然平和的神態,今天總算被自己撞見他眷戀情深的樣子。
張廷玉不動聲色笑道:“所幸今天起得早,不然真是錯過你府中良景,那才是遺憾。”
顯然容若未聽出張廷玉的揶揄之意。隻淡淡一笑,原本今日要進宮麵聖,張廷玉卻先一步來府上相告,皇上已去西郊閱兵,可免去繁文細節不必前去謝恩。
大抵他還是不願接受疏遠的重逢,所以還需要些時間,現在不見為好。
想到此,容若微蹙的眉亦不再猶豫,抬手輕叩,有禮有度。
莫府很快就有了回應,隻見開門的人,年紀四十上下,衣著不俗,一臉肅然向容若拱手行禮道:“是納蘭大人和張大人吧,我家老爺恭候多時了。”
容若微怔,卻也不動聲色道:“打擾了。”
他與張廷玉相視一眼,同時正了衣襟,提步便跨進了莫府,隻聽身後朱門,“吱呀”一聲,深沉重合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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