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眸光裏亦是一片破碎,“廷玉安靜的樣子很像你。你為什麼不能像他那樣聽話呢。”
容若心冷苦笑,“你是要我看破而不說破嗎?”
康熙搖頭以對,“我沒想那麼多,隻是這個時候最該安慰我的人難道是你嗎?”
康熙哀求的語氣,容若心口一酸,這中酸痛莫名他無力推開康熙,就像他無力麵對內心深處的真實感情,身心具以跌入黑夜的寂寞。並且,他可怕的發現,康熙的哀傷仍是那般奏效的撥動自己的心弦。
康熙注目著容若薄削的唇,柔軟的觸感和微涼的溫度都讓他依戀,慢慢低下頭,目光在尋找曾有過的美好。
生離,強大如帝王也無法逆轉的定數,也正因如此痛在心底,無法釋懷。然而君王恣其所欲,驕慢已習,聰明如容若又怎麼不會明白他骨子裏的霸道是身份所賦予。然而可以違逆一個人的霸道,卻難以拒絕這霸道之人的哀求,更恨不得點燃自己也要溫暖那人的冰霜的心。
容若緩緩抬起手臂圈住康熙顫抖的肩,康熙抬起了他尖消的下巴,灼熱的唇將他吻上。
這一刻,容若長翼般的睫毛微微一顫,他大概明白了,那一夜張廷玉的心是怎樣瘋狂跳躍的。
“皇上……”容若輕喚近在眼簾的康熙,眸光泛起了薄霧,低聲道:“她要的不是你這樣來緬懷。”
言畢,容若運勁二指並起迅速點中康熙的內關穴,他看到康熙昏睡前眼底閃過的那一抹難以置信。
天方破曉時,容若才離開邁出乾清宮時腿還有些抖。容若深深吸了一口氣,懷裏抱著的昭兒沒有哭鬧,很聽話的依偎在他懷裏。梁九功照例迎了上來,容若低聲囑托了句,“皇上讓我帶昭兒回府,他累了還在休息。”
梁九功深喑宮中秘密,陪笑著說了句,“萬歲爺要是醒來喚奴才,奴才在進殿,納蘭大人安心,不會有人打攪皇上休息。”
容若點了點頭,才出了乾清宮春雨霏霏,雨又繼續下了起來。朦朦朧朧的細雨籠罩在整個紫禁城裏,由遠及近望去巍峨壯觀的琉璃瓦蒙上了一層薄薄細霧。
乾清宮不遠處,有人撐著傘,似乎等了很久。
容若心急地看著懷中的昭兒,春寒可不能凍著了他,想起那把杏傘梁九功替他收著了,這便想折回去取。卻未料,乾清宮外已有人撐傘來接。
言烈宸不知在乾清宮外等候了多少個時辰,這才看到容若出來,他撐開手中的傘,心裏卻也責怪這些不懂事的乾清宮的奴才們,就不知道為大人撐把傘嗎。
言烈宸將傘撐過容若的頭頂,擋住了眼前的一片風雨,他摸了摸小昭兒的額頭,動作輕柔,眸中帶著少有的憐愛。
容若歎息道:“昭兒的事並不順利,我得去趟慈寧宮。”
“先不說這些,我且問你既然不順利,“言烈宸眯了眯眸子,“那你又是怎麼把昭兒抱出乾清宮的?”
容若神情看不出絲毫悲喜,“皇上還沒有醒,他還不知道。”
言烈宸心中心疼再度滋長他看著容若,追問道:“看來昨晚乾清宮動靜不小,他拿昭兒要挾你了?”
提到這件事,容若眸光還似昨天,“他想讓昭兒替太子活著。”
言烈宸吃驚地看著容若,怔忪萬分,“容若你莫要說笑,你的意思是他這是要把大清皇位給你的孩子?”
“這樣的臆斷也隻有你說的出來!”容若說道:“說來話長,我現在隻能邊走邊說。”
言烈宸追上容若的步伐,“邊走邊說?你這是要去哪兒呢?”
“慈寧宮。”容若抬頭望著紫禁城的東方,“當今世上若有人能阻攔皇上的,恐怕隻有慈寧宮執政三朝的太皇太後。”
提到慈寧宮言烈宸變得異常安靜了,容若有些疑惑的看著他,“怎麼不說話了?”
言烈宸眸光沉溺在往事裏,“我好留著些勁陪你去慈寧宮對付我那位皇祖母。”
容若恍然想起端靜皇後的死,四皇子言烈宸自幼顛沛流離這些都與太皇太後脫不開幹係。他拽住言烈臣的胳膊,“這是我的家事,你不必為我趟這一趟渾水。”
言烈宸拍了拍容若的手臂,“不就是慈寧宮嗎?無妨。我小時候天天都要見到她。”言罷,餘光帶過小昭兒稚嫩的臉龐,“但願昭兒不要像我那樣,從小就能記事兒。”
容若低眸看著懷中尚在睡夢中的昭兒,說到底稚子何辜。
慈寧宮,莊嚴簡肅。
“好一句‘骨肉之親,不可簡慢;父子之愛,不可或分;臣民之心,不可蠻欺!’咱大清的才子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孝莊看著跪在地毯上的容若,“頂替太子這件事,皇上是被疼痛衝昏了頭腦。可你們已經不是孩子了,連失散多年的榮親王也重返大清掌管大理寺,確實各個都長大了。你們既然都到了拿主意的時候,這件事最後該怎麼做決定,不必求問哀家,自個兒拿決定吧。”
太皇太後發髻上插著十二玉步搖,搖曳生輝,讓人無法直視,她的威嚴未因歲月減退半分。當初禦駕親征的事,太皇太後心中有氣,這氣看來是難消了。
容若跪求太皇太後道:“太皇太後臣知錯了心中後悔萬分。”
孝莊斜睨了容若一眼,“或許你承諾得太多了,哀家都記不過來你的誓言了。不過人嘛都有因果報應,一錯再錯,有悔無改,自食其果,神佛難救。”
容若頭磕在青瓷磚上,“天下臣民都是皇上臣子,剛出生的嬰兒不知繁幾,若要頂替太子之位,隻須一道聖旨又何須我納蘭家的孩子。是微臣有罪,罪在情當斷不斷,深陷其中不可自拔。可是我那剛分娩的妻子,她是無辜的。於女子而言最大的痛苦,莫過於骨肉分離之苦,求太皇太後仁慈。”
太皇太後莞爾一笑,悠悠感歎道:“做女人哪一個不是無辜的。”
“真的假不了,若皇上執意如此,我會讓他滿滿的心願落空。”言烈宸走到孝莊麵前,“即便不惜做一場滴血認親,讓皇家威嚴掃地之事,我也不會讓這個孩子和他親生母親分離。我們不是來和你商榷的,皇祖母。”
他親昵低喚,這三個字卻刺進了她銅牆鐵壁的心。
孝莊眸光波動,她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站在她麵前的就是二十四年前的那個孩子,但是他的臉,他的神態,他的語氣……
“你……一開口這滿滿的,愛新覺羅家孩子的口吻”
“我還記得,皇祖母右肩有傷,抱我的時候都是用左胳膊。
孝莊一震,“你那時,那麼小,你怎麼會記得。”
言烈宸眸光有些濕,記性太好了,好和壞都難以抹去,“相處雖短,於我卻終身難忘。”
孝莊從寶榻顫微上站起來,“四阿哥……”
“小時候您也是這麼喚我的。”言烈宸打量著孝莊道:“您是驚訝我是四阿哥,還是我記得小時候的事?”
“你說話的聲音和先帝真像。”孝莊很早就知道言烈宸長得和康熙很像,可是親耳聽到他說話才覺得不像,醇厚低沉的聲音,更像她那情深不壽的兒子福臨。
“是嗎?難道我就長得不像你討厭的董鄂妃?”言烈宸扶起跪著的容若,回望孝莊道:“這一次來慈寧宮不是來求您的,從今以後我不會再讓容若屈膝求人。隻想勞您告訴皇帝,容若替皇後了卻心願,是他善心,一味的利用別人的善心是要遭報應的!也許這就是為什麼,老天連一個讓他補償的機會都不給,就急匆匆的帶走了赫舍裏皇後以及皇子。”
孝莊臉色不豫,“他是你三哥,你怎能這般說他。”
言烈宸揚眉道:“我是有樣學樣,看看長壽的皇祖母便知道這世道是好人命薄。不妨您給孫兒立立榜樣,讓我親眼瞧瞧皇宮裏是不是真有寬宏大量,宅心仁厚。”
何人敢在太皇太後麵前如此放肆,就算是年輕時候孝莊也未曾蒙羞,而今言烈宸出言不遜……容若心中大覺不妙。
可是孝莊竟然沒有對言烈宸降罪。她竟一反常態地語重心長,“大清現在就你們三位皇子。二阿哥福全老實忠厚,三阿哥玄燁身負重任,而你領過軍打過仗心中素有韜略,何不好好輔佐你三哥。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嗎?”
言烈宸輕柔一笑,“我棄武從文輔佐他,並未有半句怨言。可是這娶妻生子之事,還是得皇帝親力親為,大臣們力不從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