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酒當歌,人生幾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但這世間終是有些憂愁濃到美酒也無法化開。
自翠華山一戰,方長客便開始終日酗酒。如今的竹心閣裏裏外外到處都是橫七豎八的酒壇,這些都是這幾日來方長客喝下的。
可也不知為何,此前六兩酒就能昏睡數個時辰的方長客今時就算是喝到大吐不止,靈台卻始終是一片清明。他清清楚楚的記得他做了什麼,他清楚的記得那一切。可他仍是不停地喝下去,他期望著醉一場,他期望一覺醒來發現這一切不過是一場夢。
可這不是夢,這是事實——他當著心上人的麵親手殺了他的父親、祖父,滅了她滿門。
“照顧……好……清……兒”
方長客的心中不斷地回響著薑明隱死前的最後一句話,浮現著薑幼清那不斷乞求的畫麵……
咕嚕嚕……
又是一大口烈酒灌下。酒水順著他臉頰不斷的滑下,使他整個人都顯得濕漉漉的,頭發絲絲縷縷的打結披散著,哪裏像是一個世家少主,分明是一個酒鬼!
可當那股辛辣順著咽喉滑下之時,他便隻顧的上疼痛,其他的一概不管了,也正是這股疼痛能讓他短暫的忘掉那一切,所以此刻他癡迷著這種感覺。
“少爺,您的酒到了。”院外一道女聲的響起停頓了方長客灌酒的動作,正是方才那酒肆的小姑娘——寧蓉!
隻見方長客顫悠悠地放下酒壇,扶著身後的一處大缸艱難的站起,兩腿顫顫巍巍仿佛不受控製一般。
“呃……蓉……蓉兒,搬……搬進來。”他就這麼斷斷續續的向寧蓉說道。
“少爺……”寧蓉卻是欲言又止,因為她也不知該從何說起。
接著她一雙秀目向著一旁看去,隻見一個婦人站在那裏,正是羅若蘭!
院牆遮擋住了她的身影,故而方長客未曾看到她。兒子這幾日來終日飲酒,他們夫婦二人自是知道,可他們也是無從勸解。若是強行製止方長客,怕是會滋生心魔,到時隻怕更加危險。索性不去管他,讓他無所顧忌的將內心的苦楚全部宣泄出去也就好些了。
饒是如此想,可終究是自己的孩子,羅若蘭又如何不心疼呢?數日來,多次前來探望卻都是止步於院外未曾進去過。
隻見她此刻移步邁入院內,仍在喝酒的方長客卻是未曾看見,直至羅若蘭伸手將那酒壇從他手上拿下,方長客這才注意到母親的到來。雙目之中瞬間變得水光點點,卻是始終未曾有眼淚落下。
“母……母親!”
方長客顫巍巍的彎下腰,欲向羅若蘭行禮。見她這般模樣,羅若蘭心中不免又是一痛,這些年,他們夫妻虧欠這孩子的實在太多了。
於是趕忙伸手扶他起來,隨後仔細的打理著他那繚亂的頭發,整理著他那淩亂的衣衫,眼神中的心疼盡顯無疑。可就是這麼一個平常母子間再正常不過的畫麵,卻將二人身後的寧蓉驚呆在了原地。
在寧蓉的印象中,老爺、夫人和小姐才更像是一家人,而少爺於他們二人而言似乎更像是一個……不受待見的客人!
而方長客此刻更是如遭雷擊,身體僵硬的立在了那裏,雙眼中的淚光已是快要忍不住了。十餘年來,他早已習慣了父母的冷漠,此時反而極不適應。
“母親……來這,可……有什麼事情?”
方長客卻是突然背過身去,他不願母親看到他流淚的樣子,也不敢再接受自家母親的疼愛。
羅若蘭望著兒子轉去的背影,手呆呆的立在半空之中,眼中也是泛起了一層水霧,終是在心中默默地歎了口氣。
“清兒醒了,樂兒正在陪著。”
“真的?”
方長客聽到薑幼清自昏迷中醒來,心中極是激動,那酒瞬間便醒了多半。
“隻是你這幾日最好不要過去,娘擔心……”羅若蘭說著卻一時不知該如何說下去,便又閉上了口。
“孩兒都明白,母親不用擔心。”方長客也是聽出了羅若蘭未說完的話是何意思,當下出言答應了她。
隻是這些話說完,母子二人間一時竟再也無話。羅若蘭看著兒子那倔強的背影,隻是長長的歎了口氣。
“酒水傷身,還是少喝些為好。”
“孩兒恭送母親!”
不待方長客說話,羅若蘭便轉身帶著寧蓉一同離去了。偌大的竹心閣此刻便又隻剩下了方長客一人。
站在這滿院的酒壇之間,方長客的內心五味雜陳,他很想去看一看薑幼清現在情況如何,如此大悲大慟之下,以薑幼清的身體如何挨得住?可他卻又不敢去,他殺了薑明隱,薑幼清身為其女又將如何?他不敢去想,一時不能明確知道他便能懷有一時的希望,而他更不敢去戳破這層岌岌可危的希望。
…………
亥時一刻,方府後院薑幼清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