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殿下是諸皇子公主的母後,歎一聲皇兒合情合理,宮娥可不敢跟著皇後娘娘去可憐皇子,皇子再可憐也不是她一介奴婢能可憐的,於是輕笑著進言:“正是這個理兒,今兒是您的好日子,前朝諸臣,內外命婦都要為您祝賀,主子萬勿多思多慮,且好好享受才是。”
千秋壽誕,五十整壽,知天命的年紀,一陣寒意湧上皇後的心頭。
人生七十古來稀,自己能熬到七十嗎?
那洗腳婢有一句話倒是說得對,自己老了,皇帝卻依然龍精虎猛不見疲態,太子三十有二,入朝觀政已十四載,皇帝卻依然不允太子直接參政,太子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宮內未滿十二歲,尚未序齒的皇子都有五個,看著那些幾乎跟太孫同齡的皇弟們,太子還有耐心等嗎?
太子他,還能等得到嗎?
皇後不由打了個哆嗦,隻覺身上冷得厲害。
一旁的女官見狀,急急指揮宮女們伺候著皇後穿上了翟衣大禮服,等宮女們把衣裳整理好,皇後便用力振了振大禮服的寬袖,欲把心間那股子寒意順著這個動作,都給抖落到地上去。
辰時正,皇帝起駕。
為表對皇後的愛重,皇帝乘坐龍輦經日華門進永巷,在甘露殿門口接上了皇後。
帝後二人同乘,龍輦沿著永巷往東而行,途經武德門向北,沿著宮道出了安禮門,便可直奔東內苑。
皇帝出行,陣仗自然非同一般,披甲執銳的禦林軍騎著高頭大馬在前開路,後麵繖扇羽旄,旌旗幡幢,龍輦輿車外加隨行的後宮妃嬪,並隨伺的內侍宮娥,直蜿蜒出了二裏地的儀仗。
被皇後的女官給一杆子支出去再不見了蹤影的婉昭儀,此刻沒有出現在這支隊伍裏,卻正在掖庭宮的嘉獻門前跟一個手持馬鞭的翩翩少年對峙。
那少年生有一雙極出彩的眼睛,密密匝匝的眼睫毛下一雙眼眸湛湛若寒星,眼皮微抬時,窄薄的雙眼皮便難掩眼底那攝人的鋒芒,眼皮下垂時,過於毛茸茸的眼睫毛便掩住了寒潭一般的雙瞳,隻剩下招人憐愛的無辜感。
此刻那雙攝人心魄的眼睛裏怒火洶洶,少年攔在婉昭儀身前厲聲嗬斥她身邊的宮娥:“後宮妃嬪無詔不得出月華門,你帶著昭儀在永巷裏亂走是何居心?”
“殿下明查,奴婢冤枉!”宮娥跪下喊冤:“不是奴婢要帶著夫人亂走,是夫人非要進掖庭。”
那少年怒意更盛:“胡說八道!掖庭宮是罪妃跟宮奴居所,昭儀進去作甚!”
他正待發作,忽而沿著宮牆疾步奔來一個小內侍,少年一見便急急迎上前去,小內侍一骨碌撲到少年腳下,大喘了兩口氣啞著嗓子回稟:“啟稟殿下,龍輦已經起駕,馥玉公主已隨侍龍輦,一刻鍾後便可到武德門。”
少年聞聽此言急得一拳砸在了宮牆上,他猛然轉過身來,一雙眼睛射出湛湛寒芒盯著宮娥:“麟德殿設宴早在五日前便已知會各宮,你身為主子心腹,不思為主子分憂,打理好主子出行所需,反倒在主子即將出行的緊要關頭帶著主子到處亂走,今日之錯吾暫且記下,你速速帶昭儀回承香殿,簡單收拾赴宴所需事物,沿金水河過球場亭子,三刻鍾後帶著昭儀在安禮門前等吾,若敢遲到一息,吾就把你捆了送給藺宮正!”
這條路線等於從內宮西南角走了一條直線直插東北角,若一路疾奔,倒也不至於趕不及。
宮娥連連點頭,爬起來攙上主子便要走,婉昭儀卻一把摔開了她的手,如削蔥根一般的芊芊素手幾乎點到少年的鼻子上去:“孽障!打狗還要看主人,你這一通火發給誰看呢?本宮還沒要你榮養呢,你倒是先擺出一副主子的譜兒指派起本宮來了,這就是你為人子的孝道?”
本就心急不已的少年被婉昭儀幾句話訓斥得眼圈泛起了紅,一絲水光也湧出眼底,將兩粒寒星般的眸子泡得朦朧水潤,秋波漾漾。
因著這一滴淚,帶累得那挺拔如雪霜之鬆栢的少年也透出幾分孤苦無依的荏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