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
少年紅著眼圈顫聲道:“兒斷無此意,今日麟德殿宴會,文武百官並內外命婦都會出席,萬不可…………”
婉昭儀卻對少年的急切視若無睹,她打斷了少年的話,徑直轉過臉去狠狠瞪著守在掖庭宮門口的幾名侍衛厲聲道:“別說那麼些沒用的,你要真沒有忤逆不孝的意思,就把尚寢局上上下下都給吾叫出來好好教訓一頓,尤其司輿司的那幾個混賬,絕不能輕饒。
一個個的,品級不高,官架子卻不小,本夫人乃二品宮妃,催請幾次竟不曾有一人來見,簡直不把吾放在眼裏,今日吾若不給她們一點厲害看看,她們還當吾是紙紮的老虎,以後一個個的豈不是都要騎到吾頭上來了?簡直豈有此理,一會兒見到皇後殿下,吾定要…………”
又是這樣,永遠是這樣!
少年的急切在婉昭儀嘮嘮叨叨的抱怨裏化成了深深的無力,他這位母妃,從來都,分不清輕重,辨不出緩急,聽不進人話。
麟德殿壽宴是一場大宴,赴宴人員包括皇親國戚,文武百官並內外命婦,參與人數有兩千之眾,六局二十四司這幾天都要忙瘋了。
尤其是今天,六局不但要分出人手去東內廷打理宴會所需各項事宜,後宮大大小小一兩百個主子都要隨禦駕前往東內廷,出行所需的車馬儀仗都要司輿司進行安排,便是連皇後都不會選在這個時候召司輿女吏來問話。
她一個宮妃,聽從內侍監調度按時登車隨駕即可,召請的哪門子的女吏?還要尚寢局上下到她跟前聽命,她以為自己是誰?掌管鳳印的皇後殿下?
能不能有點自知之明?
少年心灰意冷,寒著臉打斷了婉昭儀的喋喋不休:“夫人,皇後殿下的千秋宴,沒有告假的內命婦若遲到缺席,藺宮正必會按宮規處置,而振身為皇子,若是遲到缺席便是不敬之罪,龍輦已經起駕,振不便在此久留,恕振無禮,這便告退了。”
少年躬身叉手行禮,後退兩步,直起身轉身便走。
婉昭儀驚呆了,婉昭儀張大了嘴巴。
婉昭儀望著少年決絕的背影暴跳如雷:“好!好得狠!你可真是本宮的好兒子!一會兒去了麟德殿,本宮定要去找弘文館的學士們問問清楚,看六皇子日日進學,都學了些什麼,不肯為母分憂也就罷了,動輒便出言頂撞母上,莫非這就是他們平日裏教導給六皇子的學問?”
跟著少年的小內侍一聽婉昭儀這話頓時就急了。
陛下待皇子們一向嚴苛,別的宮妃在外人前從來都是誇讚自己孩子,從不說自家孩子一句不好,便是有不好的,也要拚命遮掩,生怕傳揚出去招來陛下申飭訓誡,畢竟皇家的父子關係不同於尋常百姓,皇子是兒子,也是臣子,就算不能簡在帝心,至少也不能被皇帝陛下厭棄。
偏偏婉昭儀與眾不同,在她眼裏,兒女都是從她肚腸裏爬出來的,如此便該事母至孝,她說東,兒女們就不能往西,隨她搓圓捏扁都不能有一個字的怨言,不聽她的話那就是不把她放在眼裏,就是忤逆不孝,逢人便要抱怨上幾句。
但凡一雙兒女有什麼舉動不合她心意,她不是要鬧著去弘文館裏問先生怎麼教導的,就是要鬧到皇帝陛下麵前,讓皇帝陛下管教,從不吝於把事情往外鬧,往大鬧,活像一雙兒女跟她是前世的仇人一般,隻有他們難受了,她才能痛快。
小內侍一見婉昭儀的架勢便知極難善了,護主心切之下,急急返身跪倒在婉昭儀腳下開始砰砰磕頭求饒:“求夫人憐惜,六殿下絕無此心,奴婢替殿下磕頭了,求您了。”
背對著婉昭儀的少年也停下了腳步,隻覺一股寒意從他腳底心升起,流遍全身後又沉進心竅,把他凍得渾身發冷。
時人重孝,在本朝,不孝乃十惡之首,遇赦不赦(1注),若被父母以不孝之名告上官府,處罰都極重,動輒便是黥麵,劓(yi四聲)刑,刖(yue四聲)刑(2注),最重可至淩遲處死。
做父母的,但凡對子女還有一分舔犢之情,便不會輕易把“不孝”這個罪名扣在自己孩子的頭上。
並不是第一次被她以這樣的罪名指責,可為何他的心還是每次都痛得難以忍受?
少年輕輕低下頭,用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眼裏的那滴淚終於掙脫了束縛,在他黑色的袍服上留下了一點濕痕。
小內侍年紀太小,說不出什麼勸諫主子的話,隻懂得磕頭求饒,婉昭儀狠狠一腳踹到他肩頭:“滾開!你主子不敬母上忤逆不孝,本宮定要告訴陛下知道,讓陛下給他長長記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