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寧回到亭裏時,已不見水哥兒。
“水哥兒哭累了,被王嬤嬤帶下去睡了。”涼夏接過濕漉漉的紙鳶,忽而疑惑問了句,“姑娘身上的衣服是哪位郎君的?”
江晚寧含糊地唔一聲:“哥哥的。”
涼夏上前摸了摸料子,笑著搖搖頭:“姑娘可別糊弄奴婢。這件外衫瞧著半舊,應當是穿了有些年頭,又是發暗發硬的次等綢緞。姑娘倒是與奴婢說一說,是哪位公子的呀。”
涼夏話裏話外帶著揶揄,認定了她撒謊。
江晚寧嘟囔一聲:“難不成我的哥哥每一個需得是錦衣玉食的麼。”
涼夏笑容一僵。
府裏的六位公子,獨獨一個地位和名聲都不怎麼樣。她這兩日聽了不少的風言風語,句句都是諷刺那位公子的。
“姑娘怎麼和他……”
“四哥哥是極好的人,我不想從旁人口中聽到他的半句不好。想來是府裏的人以訛傳訛,這才壞了他的名聲。”
江晚寧拉著涼夏的手,添油加醋地和她述說著在瑕玉軒發生的一切。但凡提及四哥哥樣貌的、四哥哥是如何幫她的,她必將事情翻來覆去地講個好幾遍,唯恐涼夏不能認同她四哥哥的好。
涼夏聽了事情的原委,認同地點點了頭:“這麼說來,四公子是個良善之人。”
“好涼夏好涼夏~”江晚寧的聲兒似浸了蜜糖,撒嬌道,“我今兒去了哪裏,這件衣物是哪裏來的,你可千萬別和冬溫說。”
涼夏想了想,鄭重地點點頭。
冬溫是夏姨娘派來的,替夏姨娘時刻地看著姑娘。姑娘若是身子不好了、出去貪玩了,呆在浮生苑裏的夏姨娘總是第一個知道。
涼夏不喜歡旁人束著姑娘。
更何況,論說府裏最討厭四公子的第一人,應當就是這位夏姨娘。
涼夏就更不敢說。
——
江晚寧回瑤光院換了身衣物。
念及外邊兒下了雨,便在外頭套了件藕荷色織花褙子。她對著鏡子來回地照了好幾遍,覺得無一絲差錯了,才心虛地問道:“我看起來和平常一樣罷?”
涼夏答道:“姑娘和往日裏無二。”
江晚寧緩緩吐出一口氣,才安下心。
“走罷,與我到姨娘那邊看看。”
江晚寧的生母在生她時血崩離世,在江晚寧尚在繈褓之中時,便過繼到了夏姨娘夏箏的名下撫養。二人雖無血緣,卻比親生的母女還要親近。
夏姨娘一到雨天便頭痛,她自然要過去。
雨聲淅淅瀝瀝,敲打屋簷。
婢女恭恭敬敬地撩起垂簾,請她入室。
屋內幽靜而雅致,牆壁之上掛著數十幅名家法帖,法帖之下端坐一尊慈眉善目的白玉觀音像。江晚寧聽到婦人喚了她一聲乳名,她尋聲過去。
乖乖喊一聲:“姨娘。”
嬌美婦人打著哈切從軟榻上起來,雙目似有煙霞輕籠,美豔逼人。江晚寧坐在一旁默默地看著,思緒飄忽,忽然想到四哥哥睡醒時會不會也這樣。
原因無他,四哥哥的眼睛肖似夏姨娘。
“腓腓,想什麼呢。”
腓腓是江晚寧的乳名。
古有神獸,名曰腓腓,養之可以解憂。自從夏箏把她抱養來了,身上的病氣去了,與國公爺的關係也一日日地變好。
江晚寧知道姨娘厭棄四哥哥,所以一點兒也不敢說。她一雙美目四下瞟著,輕聲道:“腓腓是擔心姨娘的身子,姨娘頭痛病好點沒?”
夏箏笑說:“你來了,我便好多了。”
她攏了攏身上的厚毯,柔聲問江晚寧這兩日做了些什麼,繡工如何了。
“和往日沒什麼不同。”江晚寧下意識地攥緊手心。她聽到自己磕絆了一下:“……我和水哥兒放了紙鳶,紙鳶落在了桃樹下……我便撿回去了。”
“後院裏最大的那株桃樹?”
江晚寧覺得自己有點喘不上氣:“嗯。”
“遇見什麼人了沒有?”
“我撿了紙鳶便回了,沒碰見什麼人。”江晚寧的手心被她掐得發白,麵上努力作出風輕雲淡的樣子。
夏箏對她也是放心的,知道她乖巧,不是個愛撒謊的性子。即便心中隱隱覺得不對,還是將此事揭了過去,問她繡活做的如何了。
江晚寧慢吞吞地把荷包遞過去。
“腓腓,你這……”夏箏原先頭是不疼的,見了她的繡活後,太陽穴竟隱隱地酸脹起來,“你已訂了親,這種東西還是要多練練,免得以後夫家笑話。”
“腓腓知道。”
江晚寧陪夏箏用了晚膳,又說了不少的私密話。等到快要離開時,夏箏忽然看著她問了一句:“腓腓,你的平安鎖哪裏去了?”
江晚寧的胸前佩著一隻平安鎖,一年四季都不離身。突然不見了蹤跡,難免讓姨娘問上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