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寧兩腮微微鼓起,鮮嫩雪白的蟹肉在她的貝齒之間翻動。她死死地壓住喉嚨裏冒上來的飽嗝,揪著江愁予的衣服小聲道:“四哥哥四哥哥,你不要再剝了,晚寧吃不下了……”
江愁予似乎格外熱衷於喂她。
對於富貴子弟來說,吃螃蟹不為是一樁大有講究的雅事。江愁予的手邊放著一整套的食蟹工具,隻見他將剪子一挑,剔出一大塊金黃流油的蟹黃。
他手邊的盤子裏,還盛著滿滿一疊蟹肉。
他通醫理,知道吃多了這種寒涼之物吃多了對身子不好,便一口八寶飯一口肉地喂,看著她一臉饜足的表情,心中那一點兒被那婦人冒犯的不愉快也隨之散開。
他道:“那就歇一歇,等會兒再吃。”
江晚寧看著他的手指,淡朱色的指甲上沾著幾點蟹黃,像一朵小黃花碾在上頭,很是漂亮。她機靈地誇道:“四哥哥的手生得真好,可用來剝蟹真是屈才了……”
江愁予溫和地看她,一點不上當:“四哥哥的手舞文弄墨使得,給妹妹剝蟹也使得,妹妹不必過分憂心了。”
江晚寧可憐巴巴地看了一眼江羨之。
到底是相處了十幾年的兄妹,江羨之幸災樂禍了沒一會兒,過來給江晚寧解圍。他咳了咳,正色道:“四郎也算是半隻腳踩進官場的人了,有些事我私底下還是要叮囑一番。還是先停一停罷。”
仆從端來去腥的菊花水,伺候他濯手。
江愁予擦淨手上水漬,看起來恭謙。
“四郎為人,我是再放心不過的。然而官場之上亦有明爭暗鬥,四郎有時候可圓滑些,免得遭人排擠。”江羨之一頓,轉而問道,“四郎從前居於山中,可曾聽先生說起過昭懷長公主罷?”
“不曾聽說過。”
“她喜好美色,在公主府中豢養了十來個男寵。前個月強奪了尚書吏部郎,此人還是她的姑父。”江羨之歎一聲,“官場魚龍混雜,誰知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四郎美姿容,若是碰見了她,盡可能地還是避一避好。”
江愁予應下,視線卻落在了江晚寧身上。
落在炊婦、船夫這些外人的眼裏,老覺得這個哥哥把妹妹盯得過分緊了些。然而江羨之卻能理解他的,他長年流離在外,終日形影相吊。好不容易得了個玉雪玲瓏又粘人的妹妹,喜歡得緊也是應該的。
不過看得太緊也不好。
江羨之看了眼青花臥足碗裏冷掉的蟹肉,打心眼裏覺得無奈。看四郎的意思,似乎有讓妹妹將這一疊東西吃完的意思。
江羨之覺得自己作為兄長的作用到了。他趁著四郎盯著妹妹出神的片刻裏,默默地拉過碗,吃幹淨了裏麵的蟹肉。
他覺得自己做的很好。不至於讓妹妹為難,更不會辜負了四郎的好意。
“我見蟹肉腥冷了,便吃了。”江羨之對上江愁予看過來的視線,嘿嘿笑了兩聲,“四郎應當不會介意罷。”
公子是溫柔和煦的公子,怎麼會為了一盤蟹肉而和自家兄長翻臉呢。江羨之也是知道他的品行的,聽到他淡淡說了句無事後,沒心沒肺地笑了兩聲。卻沒留意到一邊安白縮了縮脖子,打了個寒顫。
——
“不過,為什麼四郎為何不吃蟹?”
嫋嫋細煙從山形香爐中噴吐而出,二人相坐於一麵棋盤前,執子對弈。江羨之其實不喜歡下棋,但他有心迎合四郎的喜好,盼著從中拉進生疏了十幾年的兄弟情分。
“郎君肺氣不好,大夫不允他服用這些寒涼之物。”安白在一旁煎茶,知道郎君不喜提及他的病症,便代他回答了。
江羨之追問:“怎會肺氣不好?”
安白意外地看了他一眼。江府二公子為人雖和善,然而有些過分地自來熟了,有些時候刨根問底並非是一件好事情。安白想到郎君的病因,低著頭默然不語。
“年幼時身子受涼後不得照顧,自此落下了病根。”江愁予眉目寥寥,執手落下一子,“勞兄長掛心了。”
“怎麼會……”
江羨之頓住,驀地想到了大晉三百零七年間的一樁舊事。
那段時間正是國公爺和夏姨娘鬧得最僵的時候,各院的姨娘似乎都怕惹禍上身,就跟鵪鶉似的縮在屋子裏整整一月。他那時候也被他娘嚴令禁止地拘束在屋,但他還是個小孩子,難免要偷偷溜出去,一次上樹掏鳥蛋,便在不遠處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他心裏一直都很崇拜的文雅的父親,提著五歲左右幼孩的脖頸,在寒冬臘月裏將他扔進了一口冰缸中。那個幼孩臉色被凍得青紫,一次次地想要從裏麵爬出,國公爺卻按住了那個孩子的頭,死死地將他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