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入內就引到探尋視線,看見高嘉引路,目光探尋中摻雜了點興味,畢竟這地方不是誰都能進的,更何況是女人。
江舒窈淡然行路,分毫不受外界眼光影響,高嘉不由得多了分敬佩,想這位長安來的公主也不是處處麻煩。
進了最裏是一處屋舍,簡單沒有多餘飾物,裏麵圍了一圈五大三粗的男人,像是在商討。
高嘉低聲在外,“大都護,公主來了。”
一堆圍坐的人齊齊站起身向她看,瞧見是個女人眼睛瞪得像銅鈴。
江舒窈不耐地暼去一眼,霍紹若是有心見她不會帶她進這種場合,分明是想讓她知難而退,把她嚇走。
這個男人真是目無法度,無法無天,連天家也不放在眼裏。
屋舍小,裏麵人圍得多,江舒窈隻能看清外氅黑布一角,一柄玄黑大刀。
“有事?”傳出一道聲。
江舒窈拾階而上,裏麵人更加詫異,紛紛垂頭側身,不約而同讓出一條路。
人影看得清晰了,男人斜坐在寬榻裏,低頭在看懷中圖冊,一手搭著靴邊的刀鞘,光線射入,他壓了壓刀柄,抬頭看向走近的女郎。
朔北的冬嚴寒刺骨,屋舍未升炭爐,刀子般的烈風呼呼往裏吹。
江舒窈走到近處,白日的光潑墨般照著他的臉,高挺的鼻,深黑的目愈發清晰。
刻在骨子裏的記憶轟然湧出,緊緊攥住心髒,壓迫得她喘不出氣。
江舒窈目光停滯在他身上,眼眸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眶不知覺滾出了濕意,幾乎無意識地喃喃出聲,“六郎……?”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為什麼會在這,他不是已經戰死了,他的兵找到了他的屍骨送回長安,喪事都是她一手操辦,他怎會好端端地坐在這?
一時無聲。
霍紹放下手中書冊隨意地坐著,見到她也沒起身,濃黑的眉皺緊,他眼光很暗,透著幾分不耐地威懾,“昭和公主。”
“你叫我什麼?”江舒窈盯著他,唇瓣張張合合又說不出一個字。
他抻開腿,一手搭至膝蓋,聽她問這話似是好笑,分明是她先避嫌換了院子,又在這興師問罪?
霍紹扯了扯唇角,漫不經心地問:“我該叫什麼?”尾音一提,“夫人?”
屋舍內不知情的人覷著臉,大氣都不敢出,夫人?什麼夫人?他們大都護何時成婚了?
高嘉默默垂下頭,眼睛亂轉,長安賜婚一事大都護並未大張旗鼓,連到這的婚事禮俗都沒辦,也沒置辦酒宴,不怪乎還有人不知大都護娶了昭和公主。
隻是過了今日,這件事怕是要真正傳開了。
“夫人”二字將她從恍惚中拉回了現實,江舒窈看入他的眼,袖中的手握緊,斂下眸中情緒緩了一瞬,麵色無波地道:“手給我。”
霍紹唇線壓平,眼睛朝她看。
他屈膝坐著,看她時要稍稍仰頭,不耐煩地動了動發酸的脖頸,沒理會她這句話,開口是對高嘉說的,“送昭和公主回去。”
高嘉應了聲,擠開人到江舒窈身側,“公主,屬下……”
“手給我。”江舒窈並未理睬高嘉,一雙柔軟的眸子堅定執著。
霍紹眼皮掀起,眼尾陷出一道細微的褶子,不等人仔細看又隱去了,“做什麼?”
宮中時皇祖母父皇母後都寵著她,即便嫁了人霍庭然亦是對她百依百順,不論她做什麼,他都會縱容,從未想過會遇見這般囂張無禮的男人。
江舒窈方才心底的想法已經慢慢消散了,他不會是他,且不說霍紹要比霍庭然年長七歲,麵相還生的正邪不明,單是他看她時這雙冷漠的眼,足以證明他不是霍庭然。
她與霍庭然的初見是在上元節亭園湖畔,她偷跑出宮,不甚失足落水,叫他救了出來。
大昭對女子並不嚴苛,但深更半夜一女子被男子救了,傳出去終歸於她名聲不好,是以即便被凍得發抖,她冷臉威脅他不許說出去。
他聞聲笑笑,脫下自己的外氅給她披身,漆黑的眸子是可融化冬日寒冰的柔情,聲音亦可安撫人心,“沒事了,別怕。”
霍庭然初見她溫斂和煦,縱然是武將也有大儒之風,與麵前無禮野蠻的男人天差地別。
江舒窈像是要證明什麼,在旁觀人的詫異中抓住霍紹的手翻到手掌一麵。常年習武的緣故讓他的手心粗糙無比,觸之都是一層繭子。
她目光寸寸刮過,指尖劃走每一塊粗礪的肌膚。
並沒有,他手上並沒有那道疤。
他不是他。
女郎指尖柔軟,許是凍的,泛著冬日的涼,觸碰到手心有淡淡的癢意。不知為什麼,霍紹看見她低順的眉眼,被這股子癢弄得心浮氣躁,倏的收回手,眼底沉沉,“你到底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