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舒窈清醒時天色已黑了。
她眼睫顫了顫,視線逐漸清晰,昏黃的光線下燭影輕輕搖晃。
小窗半開了一條縫,透出寢室內灼熱的氣,吹來一身涼,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眉心一蹙,想開口喚霜降將窗關了,眼瞥過去,看見男人寬闊的脊背,心底詫異,再仔細看去,床案側坐著的男人確是霍紹。
他似是睡去了,眼眸微闔,眼睫根根垂落留出一道陰影。寬榻狹窄,他斜靠著,雙臂環胸,姿勢並不舒適,修長結實的腿交疊架在榻沿兒上,革靴灰撲,清晰可見層染的泥土。
江舒窈盯向男人的臉,眼中神色逐漸暗下,此時不說話總讓她有種他就是霍庭然的錯覺。
她輕手輕腳地下榻,羅襪著地,也沒趿鞋,放緩步子走到他身側。
他沉睡著,沒有清醒的跡象。
借著淺淡的燭火,江舒窈目光一寸一寸地打量,仔細看下去,他們二人終究是有所不同的。
霍紹要比霍庭然年長七歲,麵目更加硬朗,身形也較為健碩挺拔,眉毛濃黑,看人時橫眉立目極為駭人,唇形單薄,是薄情寡欲的麵相,如刀刻般的下頜線條流暢,每一分恰到好處,似是經過精心打磨。
最為不同的一處就是霍庭然從未對她說過一句狠話,即便是氣急了末了也會一臉無奈地抱住她,歎氣說:“好了小祖宗,都是為夫的錯成不?”
江舒窈看得出神,下意識靠近,伸出手去觸碰他的臉,倏忽聽到一句人聲,“醒了?”
眼動了下,與他的視線猝然相撞。
霍紹眼皮掀開,黑眸漆漆,盯著她,眼下清明一片。
他栽歪著身子,寬闊的身形斜下,衣襟的兩扣鬆開,不羈地露出脖頸,散漫肆意。
江舒窈麵朝著他,鼻尖幾乎對在一起,她呼吸著,纖細溫軟的指腹還搭在他的側臉。
呼吸一縷縷地交纏,清幽的香入了霍紹的鼻翼,眼下是一片雪白的頸,如玉如脂。
“大都護……”霜降端著煎好的藥越過屏風,一抬眼就看見相對而視的兩人,從她的視線是交頸相向。
霜降不敢再看下去,立馬收回眼慌慌張張地退出屋。
江舒窈抿了下唇,直起身撫了下垂落的鬢發,眼神轉開,“你怎麼在本宮的屋子?”
“本宮”二字讓霍紹挑了挑眉,長安皇室公主,看她這樣應是被寵慣了。
他抬起手係領口的扣子,“醒了就把藥吃了。”
直接忽略了她的話。
江舒窈這才記起她似乎是在卜卦,大約是強迫使用卦術遭反噬昏了過去。
最後看見卜過的卦象是大凶,那一卦是給霍紹的。
西北大凶。
她眼一冷,凝神說:“你近一月不要去西北。”
近日西北出了亂子,白日梅林後軍所的商討確實因為這事。
霍紹看著她,目光沉下,軍中多事保守嚴密,不會輕易泄露。
“為何不讓我去西北?”他問。
江舒窈不知他心中所想,直言,“卦象言乾有坤因,西北是為大凶。”
霍紹怔了下,眼還盯著她,沒料想是這樣的回答,好笑地咧了咧嘴角,她模樣篤定,倒是像真的。
“我不信那些鬼神之物。”他指慢悠悠點著案邊,神色漫不經心,顯然沒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看他無所謂的態度,江舒窈咬了咬唇,麵色不禁沉下,心想這個粗鄙莽夫焉知她這一卦千金難求,他倒好,不僅不領情還滿不在乎,她便不管了,他死活與她何幹!
江舒窈鞋尖一動去踢他的小腿,“你出去,本宮要歇了。”
裙裾輕薄的綢緞柔軟地拂過他的膝,霍紹站起身,瞬間高出江舒窈一個頭。
他麵色沒方才的和悅淡然,眼底沉幽寂寂,“來了朔北就要守這兒規矩,老老實實待在府裏,別再給我添亂。”
這張臉說出的話冷漠薄涼。
江舒窈唇瓣發抖,眼尾浮出一抹紅,她極力壓抑湧起的情緒,揚唇回他,“本宮從未求著你救,就算死在這,本宮也會讓人給長安留話,不關你朔北大都護的事!”
霍紹濃眉皺緊,見她小臉煞白,氣得脖頸都在抖,知她或許是在誤會自己怕她死在這擔受皇上怪罪,實則他從未這麼想過。要蠱醫那郎中救命極難,這回又是他承諾做蠱醫十日藥人才換得相救。
但他沒開口解釋,也用不著。
……
霜降在外候了半晌,聽見屋中又起了爭執,心裏擔憂,公主脾性嬌縱慣了,嫁到安北侯府,駙馬雖是武將卻處處順著公主,就是天上的星星都會摘下來。如今到蒙池沒幾日,公主與大都護也不過才見兩麵,然兩人見了麵就像仇人似的,大都護態度強硬分毫不讓,公主亦是性子執拗,不肯妥協。
她正欲進去,門自裏打開,玄色外氅衣擺浮動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