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走了進去。
江舒窈還氣著,坐在榻裏抓起引枕朝外就擲到了地上。
“公主您先吃藥吧。”霜降小心地將藥碗放到案上,調了調羮勺。
江舒窈看著濃黑苦澀的藥皺皺眉,壓下心底的火氣,淡聲問,“入夜發生了何事,霍紹怎會在這?”
霜降見公主差不多消氣了,低聲解釋,“公主占卜反噬後奴婢心急就去找了大都護。尋常郎中治不好您的病,大都護拿自己牌子請了城中蠱醫,怕您再有不適親自在一旁守著。”
實則是霍老夫人硬逼著大都護守在這,霜降自動忽略這層原因,頓了頓,覷著公主麵色,繼續,“奴婢聽聞那蠱醫脾氣古怪,若要救人除非甘心做他十日的藥人才可。”
江舒窈心上一動,卻依舊板著臉,“他讓誰做藥人了?”
霜降目的達成,低眼說:“奴婢也不知。”她悄悄看著江舒窈,“公主何不去問問,也好還了這樁虧欠。”
江舒窈掃她一眼,嘴硬道:“本宮又沒求著他救,何來虧欠之說?”
霜降忍笑,“公主說的是,大都護為您做這麼多都是應該的。”
已是深夜了,西院寢屋掌著燈,江舒窈伏案在看朔北的地形圖。
卦象上西北有大凶,看霍紹所言是必須要去。既然有凶卦,也必會有躲避之法。
霜降持絨毯小心翼翼地披到江舒窈肩頭,又重新換了盞亮的明燭,“夜深了,公主不若明日再看。”
江舒窈提筆標注幾處,敷衍地點了點頭說:“去取幾株蓍草。”
霜降神色緊張,“公主,您忘了白日嘔血……”
“預算破解之法不會有事。”江舒窈道。
她說的是實話,占卜之術唯有強行占卜時才會有所損耗,若知吉凶,推測破解之道耗費不了多少功夫。
霜降不敢違背公主的令,猶豫再三還是去了。
兩株蓍草擺置案上,江舒窈撥動一株,觸之時指腹有輕微的顫抖,以前從未有過,她心底狐疑,又碰了兩下喉中倏的湧出腥甜,她閉上眼一咬牙將蓍草撥動了個來回。
乾坤已定時,猛然又嘔出一股鮮血。
霜降驚恐,俯身拿帕擦拭,幾近帶了哭腔,“公主您有沒有事?”
江舒窈沉沉吸了口氣,推開她,“無事。”
她低眼,看案上的卦象。
又是西北。
是死局亦是生路。
……
霍紹兩日後動身,隨行的人牽來馬匹,他扯過韁繩一躍而上。
軍所內兵卒整軍而發,高頭大馬,手持長刀,氣勢迫人。
霍紹淩厲目光掃去,兵卒觸之立即挺直腰背,精神抖擻,不敢有分毫懈怠。
“大都護!”高嘉提刀小跑入內,停至馬前掏出揣在懷裏的信箋,“公主交代屬下務必將此信交給大都護。”
霍紹沉眉接過薄薄的信紙,紙張展開裏麵僅有短短一行小字,字跡娟秀靈動,婉約中不失飄逸,不知為何霍紹忽然想起那夜她低頭認真看他時低順的眉眼,溫柔得全然沒有公主的嬌縱。
大約是因為根本不是在看他。
霍紹斂下心緒,上麵寫著若有不測,西北所向。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他卻明白了。
霍紹收了信紙,唇線勾起,既然如此,他倒要看看她以命相測的卦象究竟有幾分靈驗。
……
墨色濃稠,深夜消寂。
一行兵卒潛伏在山坡之下,身形匍匐在地,緩緩向前而行。
遠處氈帳高置,燈火通明,巡查的突厥人來回奔走,警惕著四周動向。
一步兩步,漸漸近了。
忽然間火光大起,衝殺嘶吼聲響徹遼原天地。
夜幕星稀,如影如鉤,寂寂夜色中鮮血飄渺,慘叫哀嚎,混亂下兵戈相交,森然絕冷。
霍紹單手拎刀,衣擺獵獵而飛,半張臉染了鮮血,所過之處刀身即落,毫不留情,如同地獄而來的鬼麵羅刹。
慌不擇亂的突厥人兩股戰戰,紛紛忘記抵抗,棄甲奔逃。
陸霄砍過眼前的突厥人到霍紹身側通稟,“大都護,糧草已燒,他們援兵差不多快到了。”
霍紹眉心一凜,當機立斷,“撤。”
數十兵卒原路撤退,隻見來路火光衝天,馬蹄踏地,如雷聲陣陣,有人喊聲稟道:“大都護,他們援兵來了。”
陸霄咬牙罵道:“這幫龜孫子他娘的使詐!”
霍紹壓著刀柄,“圖呢。”
陸霄趕忙翻找出隨身攜帶的圖紙,也不管抹上的血跡,打開翻看。
剩下唯有兩條路,東南,西北。
原來是這個意思。
霍紹盯著那兩條路,霍然笑了,舔了舔唇,手指曲起指尖點著一處,“往西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