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醫想來也對,免得惹了天家盛怒,自是要盡心侍奉長安來的公主。但這話偏是從他嘴裏說出來,霍紹此人行事素來讓人摸不著路數,模棱兩可的話不具可信。
“師父,門外有自稱長安昭和公主的女郎要見您。”小門徒進來,手裏捧著未忙完的藥低聲道。
霍紹眉抬了抬,心裏過了一遍,想為何她會來這。
蠱醫氣定神閑道:“說我忙著,誰也不見。”
小門徒順從地退出門。
後院到前門幾步路的距離,分明知看不見,霍紹還是向窗外掃了眼。
蠱醫悠哉悠哉地捋了捋須髯,“你這位夫人大抵是來尋你的。”
因蠱醫名聲遠播,往日求醫問藥的人數不勝數,然他這個人鮮少親自看診,大多時都交由小門徒。無事不登三寶殿,是以他料想這位公主是來找人的。
霍紹眉眼沉了沉,倏然站起身,肩背濃黑的水珠簌簌滾落,長腿一跨踩地,抽了條大巾裹身,“我從偏門走,你出去應付。”
說罷他草草擦完了身上的水,套了裏衫外氅出去了。
蠱醫半個字都沒說出口,眼前的男人已經利落地穿完衣,闊步出了偏門。
嘖,這對可真是個活冤家。
蠱醫笑著搖搖頭,他這個人素來不按常理出牌,既然他要瞞著,他偏要一個字不落地相告又如何?這小子囂張慣了,可算有個人能殺殺他的威風。
醫館門舍僻靜,江舒窈彎腰入內,撲鼻而來一股濃鬱的苦藥味。
小門徒稱蠱醫有事不能見客,江舒窈心裏不信,卻沒多說什麼,四處看了番,讓人隨便撿了幾味藥。
過了半刻鍾,霜降邢枳人手各拎得滿滿當當,還不見蠱醫的人影。
江舒窈坐了會兒,飲了兩盞茶。
半晌,簾內一長須白髯的老者現身。
小門徒見師父出來了,暗暗鬆了口氣,這位貴人眼睛實在厲害,一下就看穿了他所言非實,再過幾刻鍾他怕是撐不下去。
“公主來得晚了,大都護已離開有小半個時辰。”蠱醫從容地坐回椅上,笑著飲了盞茶水,勸道:“公主體虛有損,少飲茶為好。”
江舒窈放下手中茶盞,直言,“霍紹來醫館可是因本宮做的交易?”
她懷中捧新拿的藥材,聽說就是這藥救了她一命。師父都沒把握根治的病卻叫一個遊醫救了,可見此人有多大的本事。
蠱醫微微一笑,“公主何不直接去問大都護,畢竟他可是你的夫君,必能知無不言。”
江舒窈眼一動,心想她和霍紹之間的事怎能是夫妻二字般簡單。
“本宮與他的事豈會跟外人相告,蠱醫隻需回我是與不是。”
蠱醫聞言大笑兩聲,“若我說大都護是為了公主自甘給我試藥,且若我能醫治好公主還答應加試半月,公主想怎麼做?”
江舒窈一怔,心口莫名地怦然跳動,不自覺地咬住唇,“他為什麼這麼做?”
分明前幾日他還對她囂張無禮。這樣無所顧忌的男人,她不相信是因為她的公主身份才讓他轉變態度。
蠱醫慢慢又啜了口茶,“霍紹此人麵上看似狠戾薄情,實則比誰都要重情義,公主對他若無所真心,怕也不會有這般重待,不過能讓他拿著牌子親自找我的人,公主是第一個。”
他有心再加一把火,“公主不若試試我的藥。”
沒等回應,小門徒端了一盆濃黑的藥水放置到案上。
江舒窈盯著盆裏的藥,想她何時待他真心了,不過是為他卜了一卦,而且這卦最初是為了霍庭然,不是為他。
她抿抿唇,心道不過是藥浴罷了,她倒要瞧瞧有多厲害。
纖細的指尖方沾上一點,蟻噬般的痛苦瞬間爬滿了手指,江舒窈下意識想收回手,可一眼看見對麵坐著微微含笑的蠱醫,一咬牙,將整隻手都伸進去,如鈍刀子在割肉,拔骨抽筋毫不為過。
“尋常人片刻都受不住,公主能撐過一盞茶的時間已是不易。”蠱醫抬抬手吩咐小門徒把藥端走。
江舒窈額頭沁了一層涼汗,唇瓣疼得發白,勉強道:“他要多久?”
蠱醫捋須說:“藥浴,一個時辰。”
“隻是今日公主偶然來醫館,半個時辰他就回了去。”
……
江舒窈回了都護府。
管家顧坪說大都護並未回府,江舒窈等到半夜,依舊沒等來人。
他今夜應是不回了。
江舒窈端坐在案後,手中持筆抄寫經文,心緒卻不如往日平靜。
她抬了抬眼,昏黃的燭火中仿佛看到了昔日陪伴在身邊的男人。
他中衣的對襟不羈地半敞,手握一卷兵書斜躺在寬榻上,目光看得認真。
“他很像你。”江舒窈低低地說。
“生的像脾性也像,暗中做什麼都不會說。”
“有時候我會有種錯覺,他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