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一路已是用深呼吸盡力在克製情緒了。杜麒澤快步走入亭中,端起茶水飲盡,將茶杯重重墮在石桌上,揚聲道:“你什麼意思?”
紫砂茶杯出現了幾道裂紋。杜麒澤沒坐,筆直地站著,雙眼更是直直瞪著她,喘息很重,似乎憋著一腔火氣。
姬曇音猜測他必是已經知道自己當了他買的珠釵,可不待她出聲,他馬上又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扔在她麵前:“我送你的東西,你為何要拿去當了?別告訴我是因為沒有錢請工匠。渺渺,我還不了解你嗎?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麼?"
瓊花蝴蝶珠釵在姬曇音眼皮底下斷成兩截,圓潤的珠子滾動著掉到地上。姬曇音按了下胸口的心跳,平心靜氣說道:“霽臨,請你坐下來,我們談談解除婚約的事情。”
杜麒澤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一愣。“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知道。我說我要和你解除婚約。”
杜麒澤還是不願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明明是喜歡他的啊,前世在知道他要娶公主的一刻是多麼傷心難過啊。
他始終記得她哭著問他:“霽臨,你不要我了嗎?”用的是一種近乎哀求的語氣,晶瑩的淚水垂在長睫毛上,楚楚動人。
那時他隻說了一句話就哄得她在他懷裏冷靜了下來。“渺渺,你以為我是真心想娶公主嗎?我不過是為了救你爹。你放心,哪怕我娶了公主,此生此世,我愛的人,也隻有你一個。”
而此時的她,明明在說著殘忍的話,要割舍他們的感情,表情卻一點也不可惜哀痛,就像前世他和公主成婚之後去掖庭看她時一樣,她用非常平靜的語氣吐露異常決絕的字眼,字字如刀,刀刀割心。
杜麒澤哪裏肯甘心,一把捉起她的手腕:“可是我做錯了什麼嗎?渺渺,你是和我說笑的對吧。今早我還和老夫人說,等回了長安,我就讓我爹遣媒人去你家下聘,冬至日前,咱們就能完婚了。”
“霽臨,你是太子伴讀,又中了三元探花,將來說不定可尚公主,是我配不上你。長安一些世家子弟笑我爹迂腐,常常觸犯龍顏,並拿此事笑話你讓你很沒麵子。他們說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如果有朝一日,我爹諫言惹怒陛下,你也很有可能受到牽連。與我解除婚約,對你來說,不是壞事。”
她的語氣確實不是在開玩笑,杜麒澤從來沒有聽過她用如此嚴肅的口吻和自己說話。印象裏,她怎麼離得開他呀。
前世在硬氣地說出讓他“滾”後不到三個月,她就病死了。病死的消息是公主轉述的,他知道,她若是死於疾病,也是因為思念和割舍不下他才生的病。若不是死於疾病,那也是自尋了短見,因為失去他活不下去。總而言之,她離不開他。
渾身的力氣不知不覺都喪失掉了,杜麒澤後退兩步,癡癡笑著,笑容又似夾著幾絲嘲諷:“我明白了,渺渺,原來你也看不起我。你也跟那群紈絝子弟一樣,嫌棄我祖上是閹宦!與其編織如此一段動聽的謊言,倒不如實話告訴我你其實是想要做安國公府的世子夫人!是我礙著你攀高枝了。”
姬曇音知道在他麵前辯解無用,也懶得辯解:“你若執意如此看我,我無話可說,我隻求你,在祖母麵前,暫且隱瞞此事。待回了長安,再當著雙方長輩的麵計議退婚。”
杜麒澤仍是笑:“你會後悔的。姬渺渺,總有一天,山窮水盡,求人無門,你會主動來找我的……因為這世上除了我,沒有男人會真心實意地幫你,更沒有男人比我更愛你——”
“咳咳咳——”
亭中兩人循著突兀的聲音回頭望去。
三尺之外的青石板上站著一名高挑的年輕男子,男子身穿紫紗軟袍,看上去矜貴十足。一手別在腰後,一手用扇子抵開擋到身前的一截樹枝,以戲謔的語氣衝他二人喊道:“不好意思啊,聽見有姑娘說話,循著姑娘的聲音就過來了。不是有意要打擾二位的。”
話聽著有點不正經,杜麒澤眉頭一沉,距離稍稍遠了些,看不太清這人的五官,隻是聞聲音耳熟。
紫袍男子扇子尖一轉,那樹枝生生斷成了兩截。身前沒有了障礙,他大步流星地朝杜麒澤和姬曇音兩人所在的山亭而來。
“淮——”隨著男子走近,杜麒澤險些脫口喊出男子的身份,張開的嘴巴因男子的一個眼神乖乖閉上了。
紫袍男子來到亭中站定,目光從二人麵上陸續流轉而過,扇子一揮展開在胸前:“在下王四,想請這位姑娘移步幫個忙。”
談笑之間,自信有度,意氣風發。但一下子吸引姬曇音目光的,不是這人要從眼睛裏溢出來的風流笑意,而是他那顆眉心痣。三四年前,在觀音山,她和堂兄姬淙一起,見過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