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內等候的女使連忙去拿冰,被人登時製止。
“不能去。”崔學士與沈文舒異口同聲道。
兩人視線相接,沈五略微點頭,知曉是他一直在前麵擋著,自己才能心無雜念地治下去。
“拿溫水,兩分燙即可。”
沈文舒吩咐著,聲音不大,眉眼間皆是強硬。
沒錯,就是強硬。小姑娘猛一看軟軟糯糯,是溫柔甜美的,實則內裏堅硬如鐵。他站在門外,看著她不卑不亢與人辯論,被人汙蔑沒有惱怒,隻有胸有成竹的自信。
真想看看她是不是一直都能保持平靜呢。崔宏瑾那時想著,不由讓人按照她說得去做。
“母親…”崔浩民急步上前,握住老夫人的手,兩掌相握間隻覺異常有力。事實上,崔老夫人自發病以來,一直臥病在床,須發盡落,渾身酸軟無力,隻這一次,他感受到母親身上正湧動著強勁的生命。
“方才汙血亦是老夫人身上寒氣所凝,如今寒毒已清,還望老夫人擅養保重,切不可貪涼。”
沈文舒說完,悄然退到別處,崔家人圍在床邊哭成一團,倒是請她來診斷的崔老太師一直站在原地未動,背著人擦了擦眼睛,轉身握住沈澤的手,無不動容道:“沈大人,你養了個好女兒…”
一直挺直腰板的老人,在看到妻子醒來的那一刻,驟然呼出一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他這一感謝,倒是讓不斷賠罪的沈澤和勸慰崔家女眷的王氏臉上複雜萬分。
沈澤唇角八字胡,下巴上留一小撮尾須,本是個白麵書生,此刻被老太師拉在手裏感謝,隻有赫然的份,嘴裏不停推辭道:“哪裏哪裏,隻是略懂皮毛。”
“沈大人太過謙虛。”崔太師說著,朝一直靜默站立的沈文舒招手,溫聲道:“沈小姑娘,你過來。”
待沈五走近,小臉揚起,臉頰之上掌痕猶在。崔老太師臉色微變,再看沈氏夫婦自進門對這個女兒就不甚親近,他心中明了,小姑娘為了治病,怕是受委屈了。
有些話不能當麵挑破,畢竟是旁人家事,隻是她治好了自家夫人,就是崔氏的恩人。
崔老太師不知想到什麼,放開沈澤手腕,對沈氏夫婦態度微冷,他從懷中拿出一枚青玉麒麟佩,鄭重遞給沈文舒。
小姑娘沒接,身後崔宏瑾道:“這是祖父任帝師時,先皇所賜,沈姑娘救活祖母,是整個崔家的大恩人,還請收下。”
“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沈澤一聽這塊玉佩的來曆,更是呆住,忙又推辭起來,“小五一個小孩子,哪兒受得起帝王賞賜,太師快快收起。”
崔老太師並未對他的話過多理睬,將那枚玉佩放入沈文舒手心,滿眼感慨:“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他拍了拍沈澤肩膀,半笑不笑道:“沈大人啊,你養的女兒好,可要左右寶貝著,小女孩家嬌嬌弱弱,手重傷著了,也就不美。”
勸說的話點到為止,兩人都是浸淫官場的人精,哪裏不曉得是什麼意思。沈澤擺手歎道:“我也是一時著急,唉。”
他說著,看向身邊的女兒,眼中帶上幾分愧疚:“舒兒,是父親太著急了。”
沈五搖頭,眼淚在眼眶打轉,此刻委屈湧上心頭,連聲音裏都帶上哽咽:“父親,是女兒魯莽了。”
她將玉佩捧到沈澤麵前,低聲道:“女兒福薄,實在受不得太師重禮。”
當著崔太師的麵,沈澤就是有別的想法,也沒臉說出來。無視王氏暗示的眼光,他大手一揮:“既然是崔太師給了你,就好好收著。”
這就在崔家人麵前過了明路,以後無論誰搶走她的東西,外人都知道,這原是屬於沈文舒的東西。
小姑娘點頭,將玉佩攥在手心,又聽崔太師道:“以後你來崔家,憑玉佩便可直接進入,無需通報,崔氏族人會待沈姑娘為上賓,崔家名下產業,酒樓、田莊、商鋪,對沈五姑娘終生免費。”
一席話全繞著沈五來說,並未再感謝沈家。崔太師說得簡單,沈文舒曉得,這是老太師故意在沈家麵前給她長臉。
“多謝太師抬愛。”
軟綿綿的謝意,又成了那個軟糯糯任人搓圓捏扁的小姑娘。
崔宏瑾歎息,方才言論決斷的沈五像是從未存在過,她總是不敢抬頭視人,是個害羞又膽小的姑娘,他暗想著。
叮囑完崔老夫人一用俱使皆不可貪涼,五日後再上門會診,沈家眾人也起身告辭了。
“舒兒,你學得一身好本事,可是你娘親教導嗎?”
馬車上,沈則問得忐忑,也不知,李氏有沒有對女兒說過怨懟的話,不過,這孩子倒是被教養的很好。
聽出沈澤語氣裏的試探,沈五嘴角噙著一絲笑,撩起耳邊碎發,從容道:“阿娘教習女兒香術,也是為了能幫到父親。阿娘說父親那麼厲害,舒兒隻有更加努力,才配做父親的女兒。”
小姑娘說到深處,更是攥著裙角,小巧的耳朵從碎發間露出,白中透紅,她誇讚起沈澤英武不凡,又說是自己阿娘對父親自卑雲雲,將沈家主君哄得飄飄然,一時忽略掉身邊王氏和沈四鐵青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