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斌領著一幫人還沒有走進六車間,就聽見了一個高亢的聲音在激動地呼號:
“是的,我們是犯了國法的人,是在服刑改造的人,是國家的罪人,但並不代表我們沒有良知。那麼多受了心靈和家園重創的人們正在等著我們伸出援助的手。位卑敢憂國,你敢嗎?”
是呂喬。宋斌又暗暗地笑了。
“我問大家,大家敢嗎?”呂喬又重複了一句,整個車間響起了一片掌聲。是女犯們自發的掌聲。
“為了汶川災區的人們,為了因為災難而死去的人們,我提議大家默哀三分鍾。”
車間裏一片靜肅。宋斌悄悄地對六車間的教導員耳語幾句,馬上,六車間的數碼相機全部派上了用場,電子燈一閃一閃,記錄了這個感人的場麵。
警官們圍在這群自發默哀的罪犯外圍,沒有一點聲響,更沒有平時對罪犯觸犯監規嚴厲的訓斥。他們同罪犯是一樣的心情,同樣為汶川災區受難的人們送上一份哀思。
宋斌站在車間大門口,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呂喬的所有動作。那種有可能爆發犯人之間的群毆已經解除,代之為對國難當前的憂患意識。而引領罪犯達到統一思想的並不是監獄警察們,而是罪犯呂喬。
默哀完畢,呂喬又說:“我不想在這裏重複自己曾經所犯的監規錯誤,我隻是想提醒大家懂得一個道理:在我的民族遇到危難的時刻,在我的同胞遭受失去親人痛苦的時候,我一定要盡自己所有,伸出援助之手,為自己,也為同犯們,盡一份綿薄之力。”
已經看似達到統一思想的場麵被一個聲音而撕破:
“你是可以盡綿薄之力,那我們呢?我們沒有丈夫,沒有親人,沒有家庭的幫助,我們的收入全部用於折算成獎分用於減刑,每個月的生活費隻夠買衛生巾,買日用品,沒有多餘的錢支援災區,你說怎麼辦?你一個人可以幫我們全都墊付嗎?”
另一個聲音也發出來了:“是的,我問你,你的錢又是從哪裏來的?是你自己掙得嗎?”
一片嘈雜。
這就是監獄,這就是監獄的人犯。可以說,這個監獄就是一個社會,而且比社會還社會,每個人的想法全都是真實的,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說不攏,談不清,那就拳頭相見。
呂喬的激情和慷慨陳詞隻給這些人們枯萎的心靈灌進了一點點露水,實際的問題又冒了出來。呂喬悲哀地說:“隻要警官允許,我賬上的錢可以全部捐出!”
宋斌還是鬆了一口氣。他為自己的判斷而欣慰。這群服刑者究竟可不可以為災區捐款,是主要矛盾。但是從自己的看法上來分析,估計上級不一定會同意罪犯為災區捐款,因為她們是被剝奪了自由的人,是沒有為社會創造財富的人,同時也沒有社會給予報酬的人。既然是這種情況,就不應把她們列入捐款之列。
當宋斌還在思索的時候,就聽呂喬又來了精神:
“同犯們,剛才有人說到的問題,我認為應該是一個符合實際的問題。我隻想補充說的一點是:隻要是在刑事判決書上沒有被剝奪政治權利的就可以為災區捐款,在這個基礎上又有一定經濟條件的人就可以為災區捐款!”
呂喬的聰明所在是因為她甄別了“政治權利”這個基點,在這個基點上就把剝奪了政治權利的罪犯排除出去,反對的聲音也就相對削弱,加之又在“政治權利”這個基礎上明確有一定“經濟條件”,又把一部分沒有經濟條件者排除出去,這樣一來,呂喬的擁護者都是“純潔”的了。
幾位副監獄長都與宋斌交換了一下眼神,看來不用再討論,監獄班子成員的意見已經達到一致。
站在車間門口,宋斌做了以下指示:第一,捐款與否按照監獄局下發通知為準;第二,所有在這次汶川大地震中表現突出,或者沒有嚴重違反監規紀律的罪犯,每人一個書麵表揚,列入罪犯獎懲記錄中備檔;第三,動員呂喬和所有附和發起這次討論的犯人帶頭恢複車間生產;第四,呂喬調教育科直屬中隊擔任文化教員。
呂喬因“標新立異”把自己給弄到了教育科直屬中隊當文化教員。這個改造期間的轉折究竟如何,誰也說不好,連宋斌也是琢磨不定。不過,宋斌還是挺高興的,因為這個動議是教育改造科提出來的,自己不顯山不露水地就把動議落到了實處。另外一個原因是,呂喬到了教育科直屬中隊,自己與呂喬見麵的機會倒是更多了。
第二天,監獄局的通知就下達了。通知內容與宋斌的想法基本一致:服刑在押犯一律不向災區捐款。罪犯可以用投稿方式和學習討論等方式表達對這次汶川特大地震災害的立場和決心改造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