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卷 第4章 第四章(1 / 3)

“……房東還醒著!?怎麼會!?”

“就叫你別管這麼多。房東說改天會拿蜜棗濃縮精華液過來。”

從樓下房東房間回來的龍兒如此回應,同時簡單整理三個人扔在玄關的鞋子。每天早早就寢的房東醒著等待龍兒告知情況,幸好家裏有當成禮物也不失禮的餃子。

龍兒走進家裏,看了一眼泰子的房間。泰子看到剛回來的兒子,“耶嘿——”綻放笑容,但是蒼白的臉色就好像泡過漂白水,眼眶與嘴唇也少了往日的血色,呈現不透明的暗沉茶色。

“害房東擔心了……店裏怎麼了?我打個電話……”

“不行不行!”

身穿製服的大河阻止從睡鋪起身,伸手想拿手機的泰子。“要躺著才行,等一下血壓又要下降了。”大河壓住她的肩膀、拉起棉被重新蓋好。

“我剛剛已經打過電話去店裏。是老板接的。”

泰子仰望站在拉門外麵的龍兒,口中喃喃自語:“嗚~~不妙了~~”

“總之老板要你今天好好休息。他說明天下午會再打電話過來。”

“……他有沒有說:就是這樣,我才不想用歐巴桑——?”

“沒說。”

“……他是不是說你媽已經是歐巴桑了,要找些年輕有活力的女孩子;?”

“他沒有說那種話。你別胡思亂想,快點睡吧。醫生不是也說,你隻要好好睡一晚就會好了?我幫你準備了晚餐,能吃就多少吃一點。”

“……泰泰要睡覺。”

泰子一邊碎碎念一邊鑽入被窩。龍兒看見她的動作,於是關上房間電燈。大河也輕手輕腳起身離開房間,小心關上拉門。

在客廳的小鸚直覺感應到屋裏的氣氛異常,爆著青綠色血管的眼皮半遮著眼,鱗狀剝落(冬季幹燥)的雙腳好像蝙蝠倒吊在鳥籠裏。接著以莫名正經的聲音問道:“怎樣了?”可是被大河“噓!”狠瞪一眼,它也隻好點頭閉嘴——這並不是因為它理解人類的語言,而是恐怖的巧合。

“……真是抱歉。”

“沒關係。”

大河冷漠地回應龍兒,在坐墊邊緣坐下。麵對電視的右手邊,從以前就是大河的專屬座位。如今的她坐在這裏看著自己伸直的腳尖,似乎有點不高興。

早一步回家的大河不經意地看向高須家的窗戶,正好看見剛從西點屋下班的泰子。大河從寢室窗戶對著走進客廳的泰子揮手,卻看到沒有反應,傻傻站在那裏的泰子臉色發青。下一秒鍾,泰子便往後倒下。

大河連忙離開房間奔往高須家,才發現忘記帶備用鑰匙。根據她本人的表示,真是嚇到“差點瘋掉”,於是跑到樓下的房東家門前,以“敲擊大鼓”的氣勢猛敲。幸好房東在家,所以她趕緊打開高須家門,看見臉色蒼白倒地的泰子,馬上找來附近的醫生。

等待醫生前來的這段時間,大河始終陪在泰子身邊,房東則是幫忙聯絡龍兒。在此同時,龍兒這個笨兒子把同班女生的鞋子丟出去,在公園和對方起爭執,弄哭了對方。

“泰泰要不要緊?應該沒事吧?醫生說是貧血。”

“有事就麻煩了。”

“她的臉色已經好多了。”

“我也這麼覺得。”

全力奔跑,差點昏倒的龍兒總算回到家,發現房東正在玄關等他。當時泰子白到發綠的臉色比現在還要驚人,而且沒辦法說話。身邊的陌生歐吉桑歐巴桑把手伸向泰子的胸口與手腕,在龍兒眼裏就像是泰子遭惡徒抓住,即將要被解剖。那些人沒穿白衣,因此龍兒沒想過他們是醫生。要不是大河坐在泰子身旁,龍兒差點因為腦袋混亂發出慘叫。

泰子挪動眼睛看到龍兒回家,這才動了嘴唇無聲說道:對不起,竟然搞成這樣。

喝了很多酒的泰子從清晨五點左右睡到八點,醒來之後睡不著也吃不下,於是帶著未醒的酒意去西點屋打工,下場就是引發貧血。天生的低血壓也是原因,幸好不是太嚴重。總之姑且不用擔心。隻要補充鐵質和睡眠,避免飲酒過量——醫生說完這些話就離開了。

龍兒放心聽著醫生特有的委婉說話方式,注意到鼻尖傳來“那個味道”。仿佛為了讓老人與病人方便吞咽而打碎的淺褐色食物加上消毒水的味道,實在令人有點不舒服。

在龍兒小時候,還沒搬到這個鎮上之前,泰子有一段很長的時間都在看病。他到現在還不知道泰子當時到底是生了什麼病。因為當時年紀小,記憶已經模糊,隻記得自動門打開時迎麵而來的那股味道,以及醫院托兒所天花板的花樣,還有牆壁上貼著小雞與母雞圖畫——龍兒憶起置身在那股味道之中,望著這一切的心情。

內容已經完全背下來的繪本;兩邊發黑、一閃一閃的日光燈管;牆角的頭發與灰塵;排列在廁所牆邊,不知道用來做什麼的桶子;桶子上麵的塑膠名牌;通往樓下寂靜無聲的樓梯;有個恐怖標誌的鐵門。

討厭無聊,討厭和不認識的大人小孩待在一起、討厭別人和自己說話、心髒莫名狂跳、喉嚨發燙、想要哭泣的心情——其實自己很不安吧。

當時的龍兒是個不安、害怕、膽小的孩子。

那種無能為力到了現在依然沒有改變。

“晚餐……怎麼辦?家裏什麼都沒有……我趁現在去買些泰子醒來之後可以吃的東西好了。”

“那我在這裏看著泰泰。”

“沒關係,你應該也累了,先回去吧。等一下我把晚餐送去你家。”

泰子說過胃不舒服,既然這樣就煮些好消化的粥,還是煮湯呢?煮個冬粉湯好了。再來是準備補充水分的寶礦力、泰子最喜歡的布丁、冰淇淋、杏仁豆腐等,順便買本雜誌讓她明天可以看。

——大概就是這樣。

龍兒雖有選擇這些東西的知識,但還是辦不到更重要、真正必須要做的事——更別提自己雖然已經長大、有了智慧,卻是造成這個情況的元凶。

如果泰子白天沒去打工,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如果她不打算讓龍兒繼續升學,就不會發生這種事:如果自己當時沒有那麼說,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我沒關係,更重要的是泰泰。我也很擔心啊……龍兒?”

龍兒抱著頭,一時之間忘了該做什麼,腦子一片空白……錢包。對了,錢包。

龍兒抓著錢包。我要去買東西,去買食物。他緩緩踏著腳步走出去。

“喂、你沒事吧?喂!”

開著客廳的電燈,龍兒稍微聽過紙拉門後麵的動靜,感覺到泰子平穩安睡的呼吸聲。

“喂、龍兒。”

“我出去一下。”

穿上拖鞋的龍兒走出玄關,沿著樓梯往下走。

這才發現周圍一片黑,已經是晚上了。

街燈在柏油路上投射圓形燈影,混有玻璃的柏油路麵閃閃發亮。牽著小狗的女性吐出白色氣息走過龍兒身邊。帶著口罩大聲說話的上班族也從後麵追過龍兒——他不是在自言自語,而是正在講手機。

哈——自己吐出的白色霧氣始終不見消失,在麵前慢慢往上飄。龍兒移動著雙腳,感覺像是在追趕自己吐出的白霧。

怪不得眼前會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他甚至沒注意到背後傳來的腳步聲。

“喂、不穿外套嗎!?你連鑰匙和手機都忘記帶!還有購物袋!”

“……啊……咦?”

背後突如其來的衝擊讓龍兒差點站不穩。

大河從背後撞了上來。龍兒回頭看到的大河就像失控的火車頭,不停吐出白色霧氣。

“振作點!豬頭!”

她遞出龍兒平時穿的羽絨外套,龍兒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打扮。立領學生服和毛衣已經脫下,身上隻剩製服襯衫和長褲,光腳套著拖鞋。低頭的龍兒被自己的遲鈍嚇了一跳。

“真是的——快點穿上!”

大河用力把外套推到龍兒胸前,接著用另一隻手拿出龍兒的購物袋,裏麵應該裝有龍兒的手機和自家鑰匙。發現龍兒異狀的大河急忙拿起這些東西,在寒冷的天氣裏氣喘籲籲地追趕龍兒。

可是紅著鼻子的大河——

“你……你的腳是怎麼回事?”

“咦……?哇啊!”

沒穿外套的大河身上隻有單薄的製服,穿著厚褲襪的腳套著泰子的拖鞋。大河低頭看向纖細雙腿底下的腳掌。

“穿錯了……!”

低聲念念有詞的大河用雪白小手摩擦額頭。

“你穿吧。”

龍兒從大河手上接過外套,直接披在大河肩上。可是大河不情願地扭動身子:

“不要!沒關係!我要回家了,你穿吧!”

大河閃到路邊,將拖鞋踩得喀喀作響。不,你穿!龍兒原想這麼回應,但卻說不出話,手裏抓著外套呆立原地。

發不出聲音。

喉嚨沙啞。

今天真是一團亂。

“……龍兒?”

龍兒知道大河正在仰望自己。稍微偏著頭的她睜大雙眼看著龍兒,長發在低於冰點的北風裏隨風搖曳。

你穿上之後先回去吧。我會幫你準備晚餐。謝謝你幫我拿購物袋——龍兒連這幾句話都說不出口。

喉嚨仿佛被什麼東西塞住。不發一語的他把外套強行披在站在牆邊的大河身上,然後什麼也沒說便轉身走開。

一個人單手拎著購物袋,走在夜晚的路上。

要買些什麼?看看手機上的時間,還沒超過八點,比想象中要早。這個時間超市還沒休息。龍兒邊往商店街的方向走去,邊望著快凍僵的腳趾,耳裏聽見拖鞋的喀喀聲響。

不用回頭也知道是大河的腳步聲。大河偷偷跟在龍兒的後麵。

她該不會以為這麼做不會被人發現吧?龍兒在行人穿越道前停下腳步,大河立刻躲在附近的電線杆後麵。看到綠燈的龍兒再度邁步,過了一會兒再度聽到喀喀喀的腳步聲。

我知道你在後麵,快回去!龍兒很想對大河這麼說,但是如今不但喉嚨哽咽,胸口也很鬱悶。走在前麵的龍兒與間諜大河——愚蠢的兩人佯裝不知,在夜晚的街上繼續前行。

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八成是因為龍兒不知道自己開口會說出什麼話,所以他的喉嚨發不出聲音。

你從來不曾注意過我——龍兒此刻想要回應亞美傍晚在公園裏大喊的這句話。他想告訴她:那麼我現在的心情,你又知道嗎?你絕對不可能明白,不是嗎?

因為我絕對不會告訴你。

痛苦的我絕對不會說出口。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這樣的自己、不希望讓別人了解這些、不想對任何人說、不願意別人察覺。因為如果有人發覺,聽到這件事的人——

“……哈啾!”

——還有在意的人,就會想辦法做些什麼。

龍兒停下腳步轉身,終於能夠說出“回去”兩個字。大河似乎很驚訝,擦擦打噴嚏的鼻子睜大雙眼——看來她真的以為沒有人會發現。

“回去,我說真的。”

“……不要!”

龍兒不斷叫她回去,還抓住大河的肩膀往回推。大河的體型嬌小,卻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不讓龍兒動搖半分:

“我不回去!你有點不對勁!”

大河眯起大眼睛,露出威脅的眼神,顯得十分固執。

“夠了,你給我回去!”

“就跟你說我不走!我不和你說話!也不和你走在一起!隻是想跟著!為什麼不行?這是我的自由!”

龍兒不願意和她多說什麼:

“這樣我很傷腦筋!你根本幫不上忙,快點回去!”

龍兒不希望再有任何人為了自己的將來累到倒下。不管貧血或生病,他都不想再經曆一次這種事。

他絕對不希望再有任何人、再讓任何人為自己犧牲。

“不回去!我要跟著你!”

“我叫你回去!”

“我要待在這裏!禿頭豬放手!別碰我!”

龍兒與大河在商店街前的路上無謂地拉扯。大河用力推著龍兒,龍兒也以幾分認真地戳著大河的肩膀,同時拚命咬住嘴唇。雞婆、麻煩、擋路、囉嗦、自我中心——腦中冒出一大堆抱怨,可是卻說不出口。逼近喉頭的叫聲已經快要壓抑不住。

——如果死了怎麼辦!?愚蠢幼稚的想法占據龍兒的內心。他害怕思考這件事,自己似乎隨時可能失控大喊,所以咬到嘴唇都破皮了。

一直、一直、一直害怕這件事,從很久之前就很害怕。“如果媽媽死了怎麼辦?”這個想象正是恐懼的根源。

兩人一起攜手走過的傍晚、兩人麵對麵念著繪本的夜晚、在大太陽底下坐在母親腿上一起蕩秋千……先前一直相信“不用擔心”的魔法咒語,可是這句咒語卻突然失效——這個恐怖的想法不斷在龍兒腦中徘徊不去。

“夠了,你快回去!”

“龍兒!”

大吼一聲甩開大河的手與呼喚,使盡全力跑開。

跑進暗巷的龍兒仿佛是要避開人們熙來攘往的商店街燈光,在從學校窗戶看起來像是黑暗波浪的房子之間亂竄。龍兒像條狗一樣氣喘籲籲,硬是咽下湧上喉嚨的聲音。可是無論怎麼跑,小時候的不安與恐懼都緊緊跟著他——再這樣下去,自己會被那些情緒抓住。

逃避不了嗎?

龍兒的世界裏一直隻有泰子。太過年輕就當上媽媽的泰子抱著龍兒,一起離開安全的船上,孤零零地在深夜的大海漂流。龍兒拚命抓著泰子,在無邊無際的波浪裏載浮載沉。如果放手,一切就結束了。這雙手唯一捉住的人如果不在,一切就結束了。自己永遠都是孤單一人。每次想到這裏,龍兒總是會感到害怕。

可是隨著龍兒長大,經曆幾次溺水的他漸漸有在波浪中遊泳的勇氣與力量,覺得就算放開泰子的手也沒關係。一個人遊開,靠自己的力量找到安全的船,再把泰子拉上船。

龍兒是這麼想的。

因此當媽媽覺得“還不能離開喔”而伸手抓著他時——“高須同學,你過去是否不曾忤逆過母親”——龍兒想甩開泰子的手。

“坐在這邊。”、“要乖喔。”、“等我回來。”、“去念書。”、“一起吃飯。”、“不準打工。”——對泰子所說的話照單全收的龍兒,第一次產生反抗的情緒;而他的反抗就是放棄升學,選擇就業。因為他想揮開泰子的手。

龍兒不知道該往哪裏去,但是他想試著自己遊泳。他想站在“正確”的位置,贏過“錯誤”的泰子。他想站在有利的立場。明知自己的選擇缺乏責任感、明知自己沒有好好思考未來,不過就是因為知道自己是“正確”的——也做好心理準備為了“正確”犧牲。

高中畢業後放棄升學直接就業,對龍兒來說並非犧牲。既然自己沒有特別的期望,就以“正確”與否作為選擇依據——這才算是犧牲。這種方式選擇的人生道路,無論升學、就業、留學,都是犧牲龍兒的未來。

他害怕正視自己的期望落空,所以企圖靠著接近“正確”來尋求逃避。可是龍兒無法否認自己此刻正在一味地逃避,未來也將因此毀壞。

他也發現這麼做會傷害泰子,可是他想超越那個獨一無二的媽媽。他想變得比媽媽堅強,即使失去媽媽也不要緊。

龍兒認為隻要加以反抗、超越,就能夠克服“失去媽媽一切就結束了”的恐懼。

自己真的有力量一個人遊泳嗎?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所以想要嚐試。總而言之,就算犧牲自己,龍兒也想撇開那些因為擔心而出手幹涉的大人們。或許他隻是想這麼做。

問題在於因為自己無法讓大人徹底放心,泰子才會想辦法阻止兒子離開。於是龍兒再度被熟悉的不安與恐懼所籠罩。

不過這次的害怕並非擔心媽媽被冰冷的大海奪走,而是害怕自己半吊子的泳技會拖累媽媽、害得她溺死。

按住嘴唇的手指正在顫抖,這不單純隻是因為寒冷。

“抓、抓到你了——!”

龍兒因為有人從背後抓住他的手肘而一個踉蹌——沒想到穿著拖鞋的大河能夠追上。她以恐怖的力量拉扯龍兒的手,用力把龍兒轉過來。強勁的力道讓龍兒趁勢踏了一大步。

“龍兒!停下來、我叫你停下來!”

“我的——”

“夠了,停下來,豬頭!很危險耶!你難道沒發現剛剛差點被車子撞到嗎!?”

即使如此,龍兒還是想逃走,結果就是屁股被大河狠狠踹了一腳。雖然不痛,但他終於不再逃跑。

“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吧?”

龍兒沒出息地抱住電線杆,內心念念有詞:放過我吧。他以拚命抓住電線杆的手擦拭自己的臉,不想讓大河看到臉上的表情。

“你在說什麼啊!?”

“都怪我,泰子才會昏倒。都是我害的,是我的錯。”

“你……你想對泰泰勉強自己的事負責嗎?可是、可是那是沒辦法的!泰泰會昏倒是因為貧血,這是身體的問題。人就算再怎麼謹慎小心,總會有身體不適的時候!這和是誰造成的、是誰的錯有什麼關係!?再說泰泰是你媽,沒有人能夠阻止泰泰為了你努力啊!”

聽起來很喘的大河依然說個不停。父母從未為了大河做過什麼努力,因此她所說的話,有著不懂雙親心情的天真。大河的言下之意是要龍兒“坦然接受”,所以更讓龍兒感到不知所措,被迫正視自己的軟弱與天真。

“你根本什麼都不懂!”

顫抖的嘴唇發出尖銳的聲音:

“泰子因為我變成那樣。如果我能夠更可靠一點,泰子就會相信我辦得到,多少依賴我一點,也就不會變成那樣了!”

“我……我怎麼會懂……”

大河不知如何是好的小手放在龍兒的肩膀上,隻能無能為力地輕撫他的背。

龍兒想甩開那隻手。

就像甩掉泰子的手,龍兒想要搖晃身體甩掉大河的手——

“我該怎麼做才好……!?”

“龍兒——”

瞬間的接觸將手上的溫暖化為太強的刺激,傳到龍兒冰冷的手指上。大河仍然待在龍兒身邊。龍兒本能感覺這是最後的救贖,所有胡思亂想在這個瞬間燃燒殆盡。

龍兒的反射動作將原本打算甩開的手緊緊握住。在照亮四周的街燈底下,大河驚訝地睜大眼睛。

龍兒用力握住大河的小手,骨頭甚至發出恐怖的吱嘎聲響。即使如此,大河仍然沒說半句話——沒有喊痛,也沒要求龍兒放手。

她什麼都沒說,隻是以深藏無限光芒的眼睛看著龍兒,將擾動所有思緒的視線注入龍兒心裏。大河以其他人學不來的強勢態度介入,以難以抵抗的力量入侵,劃破遮蔽想象之海的漆黑天空。大河雪白的臉龐,看穿龍兒所有的心思。

她從撕開的裂縫之中,把手伸向在波浪之間載浮載沉的龍兒。

抓住吧——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為人父母就可以不聽勸告亂來嗎!?我要怎麼做,才能不讓泰子不為了我勉強自己,能讓她明白我的感受!?”

大河的手感覺好小。

“我對這樣的自己——”

似乎隻要有那個念頭,就能夠捏碎她的手。

“厭惡到了極點……”

可是龍兒不希望這麼做。

他不想依賴大河,拚命揮去想從那隻手得到救贖、盡情泣訴心聲的誘惑。

因為如果真的這麼做,大河一定會為了龍兒做些什麼。大河為了別人、為了龍兒、為了自己喜歡的人,無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這樣不行,不可以這樣。

不可以讓她為了我而行動。

不能將大河牽扯進來。

不能讓她因為我溺水。

因為她是重要的人,因為她是不能失去的人,因為我絕對不能沒有大河——那場暴風雪讓我明白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