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為了救我才這麼說?」
大河的臉色變了,聲音和冰一樣冷冽。
「為了可憐的我這麼做……這是同情嗎?憐憫嗎?體貼嗎?為了陶醉在自己的好孩子行為、為了讓成為犧牲品的自己心情愉快,所以才說出那種話?」
如果是這樣——龍兒似乎看見大河正在齜牙咧嘴,而且八成不是他的多心。凶猛殘暴的眼神直射龍兒,握拳的小手正在發抖,大河渾身上下的血液比熔岩還滾燙。如果真是如此,看我怎麼撕裂你。一個不小心就會被撕碎。大河的身體因為肉食性動物的本性而戰栗。
無論用什麼理論都說不通的眼睛,隻想挖掘真實。
全部給我收回去,否則——她俯視龍兒的眼神表現出如此的態度。
可是我也不會認輸。
「呀啊啊可惡……混帳啊啊啊……冷、死了了了了了了~~~~~~~!」
我也是一樣拚命,怎麼可能認輸,絕對要贏。龍兒也抬頭仰望大河。有如火焰的戀慕之心被逼到九死一生的絕境,體溫正處於生與死的緊要關頭。發抖的龍兒睜大雙眼,咬緊僵硬的嘴唇,拚命挺直背脊,雙手一起伸向大河:
「隨便你怎麼想!我要說的,隻有一件事!」
龍兒以沙啞的聲音大喊:
「我喜歡你!所以我要對抗打算奪走你的家夥!不管對方是誰,我都要戰鬥!」
「喜歡……我?」
「……好冷!好冷好冷好冷、快冷死了!」
「……龍兒,喜歡我?」
「啊~~~~~~好冷啊!冷~~~~~~~~~!」
「你剛剛說喜歡我。你說了、你說了、你說了……你說了。我確定你說了,我聽見了。」
既然聽見還問?一切已經超越極限。龍兒雙手無力、膝蓋也失去力氣,「啊啊啊……」低下頭,過了一會兒——
「……我豈I歡你。」
語畢的他感覺自己已經將全部的心意說出來,再也擠不出任何東西。結論就是這麼回事,隻有這樣一句話而已。在鬧得沸沸揚揚之後,終於說出來了。
「我無法忍受你麵對悲傷的遭遇,也不想再擁有難過的回憶。可是如果必須累積悲傷難過與忍受不了的事,才能到達這裏——才能到達你的身邊,而你也因此來到我身邊,我會珍惜這一切。我的世界全部因為你而存在。」
你支撐我的世界。
仿佛連體溫一起奉獻出去。龍兒說完之後看見不得了的景象,大河一下子從欄杆後麵消失,然後——
「……等、等、等、住手、喂、唔喔、唔哇哇……!」
跨過欄杆準備跳下來。
她打算跨越一切事物撲向龍兒懷中。完全不理會龍兒阻止的聲音,喊完「預——備!」之後便雙腳一踏跳了起來。
裙子輕飄飄展開,在龍兒眼裏有如天蓋。
「我接不住你!接不住!噗喔喔喔喔喔喔!」
隻是下個瞬間,龍兒拚命抓緊大河,用肩膀、背部和腰部支撐大河的體重。龍兒還以為大河會尖叫。
「我已經來了。」
搖搖晃晃的龍兒腳步蹣跚,揚起不小的水花。來了,她真的來了。龍兒緊抓住從橋上跳下來的大河,不過依然站不穩腳步,幾乎快要跌倒。
「不能取消,不接受退貨,也不會離開你,你來不及後悔了。」
「你、你是猴子嗎!?」
大河用四肢緊緊纏住龍兒,將全身的重量交給龍兒,下巴擺在龍兒肩上,身體仰賴龍兒的雙臂支撐。她一邊呼著熱氣,門牙抵住龍兒的脖子,仿佛即將咬向單薄皮膚下的頸動脈。舌頭的溫度讓龍兒顫抖。
「不管是猴子還是什麼,反正你已經不能反悔了……!」
「……求之不得。誰會反悔啊。」
已經決定了。然而沉默不到一秒,龍兒真的支撐不住大河的體重,兩人一起踏入冰冷的河水裏,揚起水柱與一連串的慘叫。
都怪你都怪你、是你要怪你、笨蛋笨蛋、呆子呆子、笨手笨腳啊——!之中也少不了兩人的互罵聲。
***
「唔-哇哇哇哇……」
某人一邊呻吟一邊凝神注視,在確定沒錯之後自言自語:
「果然~~~~~~」
她不知不覺藏身在街燈陰暗之處。由河濱步道俯視大橋下方時,發現在這種下雪的日子裏居然有兩個危險人物正在揚起水花、大吵大鬧,而且似乎就是「那兩個人」。她以防風慢跑外套過長的袖子遮住嘴邊,轉過纖瘦的身體,再一次害怕地看向兩人。
呀啊——好冷!快冷死了!腳陷進去了!呀!幫我拔!構不到!大河!龍兒!嗚呀!果然是一直在尋找的兩人組。可是來到這裏,她突然非常不想和他們扯上關係。反正看來很有精神,就在她準備回家之際——
「……嘖!」
打算無情轉換方向的腳,最後還是沒能移動。
咋舌的她打開手機,在寒冷的街燈下踏著腳步計算電話鈴響的次數。數到五次不接,我就回家——一定。她注意到剛剛一路穿著的雪靴鞋尖有個被冰冷積雪濡濕,不到一公分的水漬。唉呀。正要變臉之際,青梅竹馬接起電話:
『喂~~~~~~~!我現在正在高須家和逢阪家前麵。按了電鈴也沒人應門,看起來兩人都不在。你現在在哪裏?』
「……河邊。然後……我找到他們了。他們在大橋這裏。在河裏,超恐怖的!」
『什麼!?真的嗎!?』
「感覺非常不妙。」
她拍去肩膀上的雪,一邊心想早知道就帶把傘,一邊把手插在口袋裏,背靠著街燈。雪接連不斷落在她冰冷的身上。
『該不會是、也就是那個嗎!?要說出口有點可怕,也就是那個……兩、兩個人一起……殉情之類的嚴重場麵?』
「不是,還要更加瘋狂。」
她再度看向兩人一眼。發狂的他們繼續在隆冬裏玩水。
『瘋狂嗎?總之可以確定情況十分不妙。我立刻過去!』
「亞美美可以回家了嗎?」
帶有鼻音的聲音並非故意,而是她真的鼻塞了。亞美原本就有些感冒,今天本來打算早點睡的。反正外麵下雪,今天也沒有心情繼續每日固定的慢跑,不如悠悠哉哉泡過澡之後,再來個臉部按摩。
——原本不想在乎這兩個家夥之後發生什麼事的。
『不行!快點讓瘋狂的兩人恢複正常。我馬上就到!啊、也幫忙通知一下櫛枝!』
「啥?我又不知道她的手機號碼。」
『撒謊。』
「真的啦……咦?居然掛我電話。」
緊急狀況。
看來已經演變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接到青梅竹馬那通叫人笑不出來的正經電話時,不論是誰都會受到影響。都怪他要用那種聲音、那種方式說話。因為青梅竹馬那樣說,亞美才會忍不住來到玄關、穿上新買的雪靴、連傘都沒拿就飛奔出門。
「……開什麼玩笑,這算什麼?」
亞美口中念念有詞,用凍僵的手指按下手機按鍵搜尋電話簿,按下通話鈕。電話鈴響不到兩聲,對方就接通了。
「啊。喂?」
亞美裝作自己沒有多想什麼,壓抑自己的聲音,盡量以不帶感情的冷淡聲音迅速說道:「在河濱大橋附近找到他們。佑作也說他馬上會到。」『不會吧?真的?我知道了,現在過去。』對方也以簡單四句話回答,聲音聽起來很喘,似乎正在跑步。
亞美把手機收進口袋,對著夜空吐出白色霧氣。好了,接下來該怎麼做?此刻仍能聽見河邊傳來的瀕死哀號。話雖如此,既然能夠喊得那麼大聲,表示精神很好吧。看來我還是暫時當成不認識他們,在一旁觀看就好。
「……呼……好冷……」
剛剛過來這裏的路上沒看到人影,隻有白雪不斷無聲飄落累積,四周靜得可怕。亞美看向笨蛋大吵大鬧的河川對岸,隻有閃閃燈光不停搖曳,對岸一定也很安靜。天上無止盡飄落的雪花,仿佛無聲分隔兩邊的簾幕。雖然隻間隔一小段距離,此刻的感覺卻像星星之間的距離一樣遙遠。
在仿佛遭到世界割舍的寂寞之中,亞美心想,自己究竟屬於哪一邊?是愚蠢透頂慘叫吵鬧的那邊?或是模糊遙遠的那一邊?
到底該選哪邊才好?
「啊!?是蠢蛋吉!」
「喔!?真的耶,是川嶋!」
不會吧……亞美戰戰兢兢轉過頭。果然沒聽錯,高須龍兒和逢阪大河站在水深及膝的河裏,以淒慘的模樣拚命劃水前進。以全身被冰水浸濕、快要凍成冰柱的可怕模樣對著自己拚命揮手:
「蠢——蛋——吉——!」
「川嶋!喂!喔喔喔——喂!」
亞美突然一臉無法理解的表情,仿佛聽到哪裏傳來的幻聽——是雪妖精在和亞美美說話嗎?亞美露出這種表情,把臉轉過一旁。因為真的很恐怖。
「呀!可惡的蠢蛋吉,居然裝作沒聽到!」
「唔哇啊啊啊開什麼玩笑!我們快死掉了耶!」
壞蛋——!壞蛋——!聽到他們的叫聲,亞美仍然無法理解。這裏隻有比任何人都美、都善良,渾身散發優雅氣質的格調貴婦清純公主係少根筋美少女,哪來的壞蛋。「啊——真的好冷,來去喝杯咖啡好了。」
「唔哇哇!真的打算掉頭就走嗎!?等一下,蠢蛋吉!我叫你等一下啊!別走!別走嘛!救救我們啊——!」
掌中老虎終於拋開難為情、名聲和自尊,哽咽地發出SOS求救訊號。那隻囂張高傲的老虎對我說「救救我們」啊……哼哼。亞美忍不住發出冷笑。一開始老實坦白不就得了?亞美停下腳步準備轉身——
「模特兒川嶋亞美小——姐!川、嶋、亞、美小姐!你準備對快凍死的朋友見死不——救嗎!龍兒也快說!」
「漂亮,不愧是大河!川嶋杏奈的女兒亞——美——小——姐!你就這麼眼睜睜坐視我們不管嗎!?」
「喂喂喂給我等一下!住口,別再叫了!叫你們住口!」
亞美匆匆跑向他們。開什麼玩笑,今後我還打算背負這個名字闖蕩演藝圈至少六十年好嗎?怎麼可以在這裏留下詭異的流言!亞美半跑半滑地衝下河岸斜坡:
「你們搞什麼啊!亂吼亂叫什麼!居然連人家的名字都喊出來!?你們是白癡嗎!?為什麼不能用普通方法喊『救命』就好!?」
「果然有聽到嘛!噫——快救我們!」
「救命啊——!」
近距離觀看這兩個人,愈益感覺可怕。從頭到腳濕漉漉、臉色發綠、嘴唇發黑,還是拚命往河岸的方向走近。亞美突然沒有力氣對他們多加抱怨:
「話說回來……你們怎麼會搞成這樣……?」
「該怎麼說……說來話長,一時之間解釋不清。啊、啊啊!靴子掉了……!」
「川、川嶋,拜托,手借一下!河底太軟,很難走!」
「好。」
亞美站在岸邊的水泥塊上:
「唉呀——太可惜了,看起來構不到——」
亞美伸出手臂揮了幾下,其實一點也不打算幫忙。「你這家夥!」——聽到掌中老虎恨得牙癢癢的低吟,亞美哼了一聲:
「當然是開玩笑的。噫!好、冰~~~~!」
亞美抓住走在前麵高須龍兒的手,以全身體重將他拉上來,接著兩人一起握住大河的小手。她的手冰冷到讓亞美忍不住發抖大叫,這真的不是在開玩笑。
「佑作和那個家夥……櫛枝實乃梨馬上就來了。話說回來,你們兩個也太誇張了吧?臉色有點不對勁喔?」
「超超超超超慘的呀!真真真真真的,超超超超超、超嚴重的。」
「超超超、超嚴重的,我們會不會太太太笨了。」
「……真虧你們還能活著,身體很強壯嘛。」
看來現在不是詢問詳情的時候,總之亞美先把身上的防水外套脫下來,蓋在兩人頭上。滲入高領毛衣的冷空氣讓亞美冒出雞皮疙瘩,但是至少比全身濕透、快要凍壞的兩人好一點。不過——
「我好像快感冒了。」
看著在外套下身體靠在一起發抖的兩人,亞美差點說出:我可是一個人。她在千鈞一發之際把話吞下去,發出「啊——啊——」的歎息。結果最可憐的人還是我?雖然自己不想這麼想,可是——
「亞美美怎麼這麼可憐……我到底有多麼單純又親切啊……」
亞美也有自覺,隻要有人有煩惱或是向她求助,她就無法真正見死不救。到頭來老是吃虧、倒黴,一點好處都沒有。接到青梅竹馬一通電話,就二話不說地出來、找到失蹤的人,結果連外套都借給他們,自己隻得到冷得發抖的下場。亞美也很希望別人如此對待自己。
她真的很希望有個人能夠如此對待自己。
蠢斃了——亞美用伸手撫摸臉頰取代咬緊嘴唇的動作,像鴨子一樣噘起嘴唇,吞下想說的話,以甜美的聲音說道:
「一定是因為老天爺賜給我頂級美貌,所以我必須比其他人辛苦……噫—!」
「啊——蠢蛋吉好溫暖……」
肯定無人了解的無奈感慨一下子飛到九霄雲外,亞美被濕漉漉的掌中老虎緊緊抱住,繞到亞美背後的手甚至伸進毛衣底下。亞美因為那股冰冷而全身緊繃。
「真的好溫暖,蠢蛋吉是救命恩人……」
「喔!呀!」
大河趁著亞美動彈不得之際,更進一步將冰冷有如冰塊的手伸進亞美的貼身內搭T恤裏,然後在亞美背後磨蹭,於亞美不情願的情況下,直接奪走肌膚的熱度,害亞美尖聲叫出
某種貝類的名字。(注:「喔呀」的日語發音與「海鞘」相同。)
仿佛受到那聲慘叫召喚,「喔,在那邊!喂——!」亞美的青梅竹馬一麵揮手一麵走近,以穿著運動鞋的腳利落滑下積雪的斜坡:
「你剛才喊『海鞘』嗎!?」
這是重點嗎!三個人一起吐嘈北村。跟著現身的人是——
「找到了找到了!各位!等、哇喔!」
櫛枝實乃梨。她想和北村一樣滑下斜坡,卻摔個屁股著地,順勢用屁股滑下堤防。看到她起身的動作,眾人還以為她要說什麼,沒想到竟然是——
「亞美剛剛喊了『海鞘』?」
才沒有!四個人一起吐嘈實乃梨。「抱歉,是我聽錯了!」實乃梨吐吐舌頭。
「話說回來,你們到底是怎麼了!?」
實乃梨伸手指向濕答答兩人組。高須龍兒和老虎麵麵相覷,什麼話也說不出口,隻是抖個不停,斷斷續續呼出白霧,一起低頭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
「還有,你是怎麼回事!?」
「……什麼?」
發現實乃梨的手突然指向自己,沒有化妝的亞美看著她:
「你的打扮啊!為什麼隻穿一件上衣!?」
「小小小、小實,蠢蠢蠢蠢蛋吉的外套、在這裏。她把外套借借借我們。對吧,蠢、蠢、蠢蠢蠢蛋吉?」
亞美還來不及點頭——
「啊——啊——啊——!光看你們的樣子就覺得好冷!不要緊嗎!?」
櫛枝實乃梨的雙手毫不猶豫地伸向亞美,摩擦她的手臂。亞美不由得脫口說出:「多事!」不過實乃梨沒有因此退縮。
「你們兩個先把濕外套脫掉吧。來,給我。」
「高須同學穿亞美的外套,大河穿我的。然後亞美,這個給你!你在擤鼻子了,快點穿上!」
實乃梨在隻剩一件單薄毛衣的肩膀上,披上和披肩一樣寬的格子圍巾。亞美因為突如其來的溫暖而縮了一下脖子——
「那個給我。」
抱著兩人份濕上衣的青梅竹馬,伸手奪走肩膀上的圍巾:
「你們一起披上這個吧,很冷喔。」
青梅竹馬脫下自己身上的短大衣外套代替圍巾。「謝啦~~!」櫛枝實乃梨接過外套,抓住亞美的手:
「靠過來!喂,過來!再靠近一點!」
「……」
實乃梨硬是把亞美拉過來。在沒有特別溫暖的羊毛大衣底下,亞美突然開口:
「熱水澡。」
她以輕咳的聲音掩飾哽咽,用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說道:
「……你們不先洗個熱水澡,可能會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