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卷 第2章 第二章(1 / 3)

直到蓮蓬頭的熱水從頭上淋下,全身凍僵的肌肉才得以恢複正常。龍兒以帶進浴室的浴巾仔細擦幹身體,歎了一口氣。接下來才是重頭戲,眼前姑且隻是解除性命危機。

「洗完澡了嗎?」更衣間傳來北村的聲音。「恩。」如此回答的龍兒將浴巾圍在腰間,把頭露出浴室門外。

「雖然隻是半幹,總之我先弄幹內褲與襪子。衣服……恩……還……恩……恩……」

北村以手心摸過龍兒攤在別人家中洗衣機上的牛仔褲,然後雙手抱胸低吟,偏著頭似乎無法接受。「這件好了。」他先把內褲遞給龍兒,拿起吹風機說道:

「還是再多弄一下好了。」

「夠了夠了,這樣就行,可以穿就好。」

謝了,感謝你幫我大忙。由衷感謝的龍兒低著頭,擺出相撲選手出場的姿勢,右手以手刀的形狀上下揮動。北村趁著龍兒借用浴室時,用吹風機幫龍兒把濕淋淋的衣服吹幹。明明他自己也是連件外套也沒穿地便走在雪中,同樣也是全身冷透,但是一直沒有休息。龍兒始終聽見吹風機的聲音。

浸過快要結冰的河水,衣服想必沒有那麼容易幹,不過接過的內褲確實如同北村所說,熱烘烘的已經幹了。

「唉……感覺總算鬆了一口氣。濕內褲一直貼在冰冷的屁股上,感覺真的很不舒服。」

在浴巾底下穿上內褲的龍兒點點頭。北村看著他的動作開口:

「你的穿法真像準備上遊泳課的女生。」

說出這句奇妙的話,北村露出笑容打算一笑置之。

「什麼……咦……?」

稍微想了一下,龍兒忍不住張大眼睛。準備上遊泳課的女生?我很喜歡喔,一粒一粒的口感真是叫人忍不住——才不是在想這種事,他隻是瞬間覺得自己的好朋友很可怕。

「……你偷看過女生換衣服……?」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

北村拿下因為濕氣而起霧的眼鏡擦拭,同時以詭異的音調回答:

「小學沒有更衣室,所以男女生一起在教室裏換衣服。」

「什、什麼嘛……書、害我瞬間真的被你嚇到。話說回來,你別一直盯著我看。我可不像你,被人看見裸體我會害羞。」「我沒看我沒看。」

你看——我可沒在看。北村直挺挺站在龍兒眼前,故意扶著重新戴上的眼鏡,用力睜大眼鏡後頭的眼睛。「笨蛋!跟春田同等級!」龍兒也如此吐槽。兩人開了一會兒玩笑之後。

「……逢阪不曉得換好衣服了嗎?」

「她……的頭發又長又卷,應該沒那麼快。」

他們仿佛都在找尋適當時機,小心翼翼逼近核心。

雖然不可能看穿天花板,不過兩人一起沉默看向樓上。和龍兒同樣全身濕透的大河,此刻正在二樓借用亞美房間的浴室。

在下個不停的雪中,一行人逃進川嶋家裏。

這棟占地寬廣的兩層樓建築,貼著很有氣氛的瓷磚。一樓住著亞美父親的哥哥與他的妻子,二樓則是改建成四間套房並排的公寓形式。亞美就是借用其中一間。公寓部分雖然獨立,但是大家會在一樓一起吃飯。根據亞美的說法,自己的房間就好像距離遠一點的小孩房。

一樓目前沒有其他人。亞美用鑰匙幫男生開門之後,就領著女生上二樓。龍兒向亞美表示借用浴室會被發現,但亞美隻是簡單回應:「跟他們說是我用的就行了。毛巾之類的東西你可以自由取用。」

北村和龍兒兩人小心翼翼待在川嶋家客廳。他們希望自己不是這樣偷偷摸摸造訪,而是以亞美朋友的身份進來悠哉參觀。暖色係的燈光照射中間往上凹的天花板,花樣沙發上隨意放著抱枕、羊毛衣、雜誌等等,標示每個家人的固定位子,看起來相當舒適。四麵八方都感覺得到帶著家中居民溫度的生活痕跡,超越美觀建築或優雅品味。

對於受到跟蹤狂騷擾而逃離老家的亞美來說,姑且不論本人是否留意,龍兒認為這個家不但為她提供容身之處,對她更是莫大的救贖。可是——

「……川嶋的伯伯一家回來看見我們在這裏,一定會認為我們是強盜雙人組,而且還光明正大地洗澡……」

踩在舒適的厚浴墊上,龍兒不安地左右張望。整齊擺放的幹淨毛巾、化妝品、刮胡刀、牙刷和牙膏——這裏盡管舒服,但是自己畢竟正在逃亡,不宜在此久留。

仿佛是受到催促,龍兒也不管牛仔褲依然冰冷潮濕,直接拿起快速套上,然後穿上T恤相連帽上衣。現在的他還無法預測未來。

「總而言之今天晚上不用擔心。亞美說屋主剛出門值夜班。」

「夜班?他們是醫生嗎?」

龍兒的腦海裏一瞬間浮現母親晚上工作的臉。像是要揮去那個影像,他粗魯撥弄濕發,必須快點吹幹。

「先生在大學附設醫院工作,太太則是看護,在另一個地方工作。亞美說他們在早上之前都不會回來,可以暫時放心。雖然姑且可以安心,不過……問題在我家。『那個人』到我家裏來了。」

北村再度拿下蒙上一層霧的眼鏡,粗魯地用衣角擦拭鏡片。龍兒的指甲不停撥弄吹風機開關:

「……那個人,這種叫法聽起來好像有什麼內幕。」

「是有內幕啊。算是大魔王嗎?」

「出場方式也很嚇人。是搭保時捷?」

「沒錯,保時捷。而且該怎麼說,又是個孕婦。」

大河的母親來到北村家,北村對她說道:「我大概知道她會在什麼地方。我去帶她回來,您在這裏等我。」離開家門便聯絡亞美和實乃梨,三個人一起到處尋找龍兒與大河。

也就是說,大河的母親目前待在北村家。北村的手機接到數通家裏打來的電話。

「媽媽如果提到亞美,他們或許會找到這裏。不過……算了,到時候假裝不在家就好。」

北村眯起沒戴眼鏡看起來更大的眼睛,對龍兒笑了。

「……真的很抱歉。」

直到現在龍兒才真正感覺到,自己雖然像個男人用力大喊:「我要戰鬥!我要逃跑!我喜歡大河!我、我、我!」結果卻是牽連周圍其他人,給朋友添麻煩,讓他們擔心之餘還要出力幫忙。

龍兒摩擦眼皮低下頭,深刻地體認現狀。自己終於和大河心意相通,但是這種沉醉在兩人世界裏的決心,如果少了他人的犧牲與協助就無法成立。在河邊看到亞美時,我喊了什麼?被拉上岸邊後,借用朋友的外套,最後還和大河一起躲到亞美家。

不對,如果沒有掉進河裏的意外——沒跌進河裏,情況就會不同嗎?我身上隻有連搭公車都不夠的零錢。如果大河沒把錢弄丟——24OOO元,我們能夠逃到哪裏、逃到幾時?頂多隻能躲在寒酸的小旅館裏一個禮拜吧?我也不曉得哪裏有寒酸小旅館。可以確定會驚動警察。還有另一件不容動搖的事實——是朋友剛才到處尋找我們、擔心我們,為了我們在雪中來回奔走。

如果隻有我們兩個人,就算繼續下去也是一樣沒用,必須接受幫助,所以現在才會被溫暖的熱水澡所救。

這樣好嗎?

真的隻有這種方法嗎?

可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

「不應該是這樣。」

那麼你想怎麼樣?我給你機會,說吧。就算命運之神如此問我,我仍然答不出來。

「可是、可是、該怎麼說?真的……我和大河真的不希望事情變成這樣。」

「有什麼關係。」

北村用力搖頭:

「我也是有過染成金發的時候……這並不是因為你曾經為我做過什麼,所以我回報你。當然我沒忘記你為我做的,但是我要說的不是那個。高須,我也有充分的『參戰』理由。」

朋友的話在飄著淡淡香草香氣的明亮更衣間裏響起。龍兒認為朋友說的是真心話。然而即使這是北村的真心想法,也不代表我和大河可以順理成章接受他們幫助,或是牽連他們。

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喉嚨深處哽著一種不舒服,仿佛漫長延續的算式,從一開始就有錯誤卻沒發現,還在繼續計算下去。想將手指伸進喉嚨催吐,但是龍兒辦不到。

「從剛才稍微聽到的內容判斷,逢阪要被她母親帶走了吧?逢阪曾說過自己百般不願意卻被迫離開這裏、從我們麵前消失。既然如此,這已經不隻是你們的問題。逢阪也是我的朋友,這種時候我當然不能坐視不管。」

北村說得毫不猶豫:

「而且你也是我的朋友。不能看到彼此相愛的兩個朋友被拆散,所以我會伸出援手。」

沒有躊躇、毫不猶豫,也不誇張。

「你和逢阪總算、終於好好把話說明白了,對吧?」

龍兒誠實點頭回應。不管是否真的完全理解,他都想把此刻看見的全部心意,化為言語傳遞出去。

「……我不想和大河分開。」

龍兒撥開沾在濕冷臉頰的頭發,拚命動著笨拙的嘴:

「因為我喜歡她。」

龍兒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溫暖的指尖再度變冷,彎腰準備穿襪子。身體僵硬讓他站不穩,沒辦法一下子穿上。

北村也能理解吧。

大河喜歡北村的心意絕無虛假。而自己也希望大河和北村能夠順利——「不順利比較好」的想法,搞不好曾經在心中夠不到的地方強烈震蕩,這一點也是毫無虛假。我對櫛枝實乃梨的心意當然同樣不假。這些不是錯誤,隻是曾經全力活過、過往的瞬間。

這樣活下來,現在才能在這裏。不過到達這裏並非易事,往往會弄得腳步蹣跚、傷痕累累,仿佛一塊滿身瘡痍的破布。即使如此,仍然走過已逝的過去活下來。不光是自己,龍兒認為現在活著的每個人,都曾經為了「現在」殘破不堪,還是努力走了過來。

到了現在,自己在這裏喜歡大河。

「既然如此就別離開她。」

北村重新戴上眼鏡,以洪亮的聲音簡短有力地說道:

「我會全力支援你們。」

我們活在當下,擁有同樣的現在。北村的確是我的戰友,可是黑暗的不安此刻仍然席卷我的心。把朋友拉進自己的戰場真的好嗎?龍兒目前還是找不到答案。

「……不過我有點覺得……自己的作戰方式似乎錯了。」

「好好思考吧。我絕對站在你這邊。」

龍兒用吹風機吹幹頭發這段期間,北村一直沉默等待。頭發雖然幹了,映在鏡子裏的自己看來莫名緊繃,簡直就像怯生生的流氓——不對,是怯生生的小動物。

龍兒穿上濕透的運動鞋,用借來的鑰匙將一樓鎖上,兩人一起往二樓亞美的房間走去。他們敲過門,聽到亞美的聲音:「門沒鎖,進來吧。」便進入房間。

「唉呀,這是岩石吧。根本不是食物的硬度。」

「你放了什麼東西進去?什麼目的?目標是誰?」

「怪了……我明明隻是把巧克力融化之後重新凝固而已……」

「真是奇跡的化學變化。連可可粉都感到驚訝吧。」

「這已經算是武器了。拿這個應該可以暗殺兩、三個人。」

「奇怪,為什麼會變這樣……」

一進門就看見三個女生窩在暖桌的旁邊,將巧克力擺在桌上發出感慨。那是大河親手做給亞美的巧克力。龍兒也看到上麵印著三個齒痕。

實乃梨轉頭看向龍兒和北村,皺起眉頭說道:

「這個真的很厲害。剛剛想說吃點甜的東西,一咬下去才發現沒人咬得動。令人發狂的強度,可謂狂度(注:日文的「強度」與「狂度」發音相同)。」

亞美接著說道:

「唔!高須同學都是河水臭味!那條河果然很髒——!」

「很髒啊,白天看來就很渾濁。啊啊,我的24OOO元沉下去了……」

大河穿著向亞美借來的成套可愛運動服,望著龍兒一臉正經:

「剛才要是再拚一點,搞不好可以撿到。」

「你……說那是什麼話……再說為什麼隻有你借到漂亮衣服……!」

「唉呀,因為我想龍兒應該穿不下。」

「不用了!你穿來的衣服呢!?」

在那邊。大河連肩膀也縮進暖桌裏,用下巴指向房間角落。外套姑且用衣架晾起,但其他衣服則是濕淋淋塞在塑膠袋裏。

「喔喔喔……」

龍兒差點被怒濤一般的現實感受淹沒,思考像是被掃平、遭大力衝走,這股壓倒性的真實感是怎麼回事?無論自己如何煩惱、如何思考、隨波逐流,脫下的衣服正在一點一點腐爛,連這個瞬間也是。

「總之不要站著,進來暖桌吧。佑作也是。你們兩個應該可以擠一擠吧?」

亞美將暖桌空下來那邊的被子稍微拉起。

窗簾長度有些不夠,距離地麵還有幾公分的縫隙。家具的大部分都是金屬鐵架。小電視、成堆雜誌、iPOD專用喇叭、名牌包包等東西全部亂七八糟堆在鐵架上。因此亞美的房間充滿暫時居住的感覺。

「……沒有床鋪,你睡哪裏?」

「打地鋪。暖桌拿出來時,睡鋪就收進櫥櫃裏。」

「也沒有書桌。」

「有啊,這個。」

亞美整個人縮在暖桌裏,用手心拍拍暖桌的桌麵。

沒床、沒書桌,想不到這麼普通……龍兒環顧四坪大的套房,以奇妙的語調說著。亞美對他點頭說道:

「別擔心,我的老家可是時尚……話說回來,這家夥睡著了。」

身旁的大河連腦袋都縮進暖桌裏,用頭頂著實乃梨的腰,縮成一團發出打呼聲。

「應該很累吧。就讓她睡一下。」

聽到北村的話,原本準備搖醒大河的亞美縮回手。所有人沉默了一會兒,聽著大河的聲音仿佛是在確認。接著實乃梨率先開口:

「那個,剛剛大河和我們聊天時,我沒有問她。」

她稍微壓低音量,一邊玩弄連帽上衣的繩子,一邊盯著暖桌上某人吃剩的橘子皮:

「就是,呃……大河和母親的情況很不妙吧?她討厭母親再婚的對象,也討厭母親……是這樣嗎?」

「那當然。」亞美斜眼看著實乃梨的側臉,代替大河回答:

「從父母離婚時她是跟著父親,就可以推知二一吧?一般說來,雖說雙方都有責任,不過女孩子通常跟著母親。既然她不是跟著母親——我說你一直自稱她的好朋友,怎麼好像不是很了解老虎的情況?」

「我曾經和大河因為老頭……大河父親的事大吵一架。後來雖然重修舊好,不過家裏的事似乎成了不可觸碰的禁忌。」

龍兒突然想起一件詭異的事。大河在耶誕節發表好孩子宣言之後,曾經送給爸爸和再婚對象耶誕禮物,記得當時沒看到送給母親的禮物。至少大河所準備的東西裏,沒出現寫有類似母親名字的禮物。大河甚至不知道母親懷孕。還有——對了,在校慶遭到父親狠狠背叛時、和狩野堇打架而停學時,大河都未曾向母親求助。校外教學受傷時母親會現身,也不是她主動找來的。

龍兒不知道大河是不想向她[禁止轉載SF]求助,或者基於某些原因不願向她求助。總而言之,她們母女之間的裂縫,或許比想像中來得嚴重。

「不管怎麼說,老虎個人是因為不想離開高須同學而逃亡的,對吧?因為跟著母親,就必須和高須同學分開了……趁著這家夥睡著我才說——」

亞美稍微看了一眼沒有動靜的大河後腦勺,刻意壓低聲音。她似乎有些猶豫,視線略過坐在正前方的龍兒下巴:

「高須同學想必已經有所覺悟,才會搞成現在這樣……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認為你們兩人準備要做的事太過不切實際。」

我要繼續和龍兒一起逃亡,然後和龍兒結婚。這樣一來,就不會有任何人反對我們在一起。就算我們還是小孩子,也無法將我們拆散——亞美似乎在回想大河說的話,大眼睛裏帶有情緒波動。龍兒看著亞美的表情,沒有開口的他心想:我就是最好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