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卷 第2章 第二章(2 / 3)

龍兒之所以存在這裏,正是因為泰子過去做出不切實際的事。泰子懷孕之後離家出走、生下小孩,十八年來與父母親切斷一切聯係,獨自將龍兒撫養長大。因此龍兒能以自身的存在來證明即使是高中生,隻要真心想逃,還是能夠成功。所以龍兒知道自己辦得到。

亞美當然不知道這些事,繼續說道:

「說起來就算真的私奔成功、結了婚,一定就是幸福快樂的結局嗎?高須同學和老虎決定兩個人一起生活固然好,不過該怎麼說,因為家長要拆散你們,因此你們打算逃到十八歲生日那天,取得結婚的正當性?得到權威人士的保證?認為這樣做家長就會放棄離開?鏘鏘!這樣?啊——啊——真是夠了,我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總之你們抱怨大人、無視大人並且決定舍棄他們,這樣真的好嗎?話說回來,誇下海口說等我成為大人之後怎樣怎樣,然後再向大人、老虎的父母反擊,認為這樣就能解決事情……根本就是小鬼的做法吧?隻要合自己的意就好?」

龍兒沒有回嘴,視線看向自己的指尖。亞美說得沒錯。

問題是龍兒不斷想起自己親眼所見的泰子生活方式。那就是範本,而且龍兒準備照著做。另一方麵,他又同時覺得自己是泰子自私生活方式下的受害者。

泰子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於是利用龍兒的人生打算挽回。龍兒心想,既然這樣,我要逃跑又有什麼不對?

我體貼配合每個人,壓抑自己的希望,認為隻要按照周遭人們的期待行動就行了。可是周圍的大人隻想隨著自己高興操縱我。發現這一點之後,我無法回應期待,當然也不想將一切一刀兩斷。但是既然我討厭周圍每個人為了自己而控製我,難道我不能堅持離開他們嗎?如果我不能帶著大河遠離周遭,過著隻屬於我們的人生,我就沒有辦法擁有自己的人生,也無法成為大人。

接下來或許將演變成兩人休學,然後一邊工作一邊生活的狀況,也許再也不會和泰子見麵。這雖然不是自己的希望,但是龍兒也不打算讓泰子撫養大河和自己。

「……高須和逢阪如果已經下定決心,並且決定貫徹到底,我會盡我的全力加以支援。隻要是幫得上的忙我都幫。」

北村離開擠到有些悶熱的暖桌,伸展背部坐在亞美的韻律球上。他和轉頭仰望的龍兒四目相接,不由得聳肩掩飾自己的害羞:

「聽到你說你們打算突破萬難結婚時,我真的好高興。這個做法的確不合規矩,世人來看也認為太早,但那又有什麼關係!」

不愧是北村,即使高舉雙手坐在韻律球上,仍然能夠保持平衡,毫不動搖。

「櫛枝不是說過自己的幸福要由自己決定?我也是同樣想法,我的幸福由我自己決定。高須和逢阪也要靠自己決定自己的幸福,然後緊緊抓住!我也一樣笨拙,但是再笨拙的家夥總有一天必定能夠抓住幸福!不管過程有多麼手忙腳亂或是搞得亂七八糟都無所謂。有什麼關係!隻要最後幸福就好!」

「雖然不是多數表決,不過——」亞美邊說邊豎起雙手食指:

「反對一票,讚成一票,我和佑作各一票,最後關鍵是你。你有什麼看法?」

實乃梨瞬間停下玩弄橘子皮的動作,低著頭對亞美的臉伸出手,仿佛在說等一下。另一隻手遮住自己低下的臉。

「櫛枝……」

龍兒忍不住湊近看著她,內心思考:在這種走投無路的狀況下,就連實乃梨也受到影響,說不出話來嗎?亞美也稍微噘起嘴巴,和龍兒一起彎腰望著實乃梨的臉。結果——

「……噗哈!」

「噗呼呼!」

兩人一起笑了出來。

「……對、對不起……有點太大……」

橘子塞在實乃梨的嘴巴裏,正好牢牢卡住張到最大的口腔,不留縫隙的緊密程度甚至讓她無法咀嚼。實乃梨一副很難受的樣子,橙色果汁流到下巴。「等一下、等一下。」她邊說邊拚命地想把橘子吞下去,仿佛咽下整隻老鼠的蛇一樣硬是塞進喉嚨,然後終於——

「哇啊啊,嚇死我了……沒想到我的嘴巴比想像中來得小……」

喝了口茶、調整一下呼吸之後,實乃梨說出似乎早就決定好要說的話:

「我呢——」

看了睡著的大河一眼之後繼續說道:

「我認為大河的母親就這樣把她帶走非常不講理,我不認同也不想和大河分開,更不希望大河傷心,也不希望高須同學傷心。不希望,或者也可以說是我不認為這是正確的。這個世上沒有所謂『正確』的事,人類沒有資格決定自己做的事絕對正確或不正確。我隻是選擇讓我最喜歡、最重要的大河和高須同學不會難過的方法。我讚成現在暫時逃走。」

「話是這麼說的嗎!?」

亞美焦急地放大音量:

「如果老虎不在,我也會傷心啊!也希望想辦法啊!可是!你們真的覺得這樣好嗎!?」

「我明白亞美想要表達什麼,不過亞美可能不知道,大河家的父母基本上是——」

垃圾。

——她八成想這麼說。龍兒看著實乃梨突然結巴的嘴巴,心裏冒出這個想法。不過在緊要關頭踩煞車,沒稱呼好朋友的父母親是「垃圾」或許是正確選擇。

大河不曉得在何時已經醒來,嬌小的肩膀從暖桌裏鑽出來,用手指梳了一下沾在臉上和肩膀的柔軟長發:

「……小實,後麵的話還是不要說比較好。」

大河和平常玩鬧時一樣,用頭磨蹭實乃梨的肩膀。實乃梨也以量體溫的動作,將自己的額頭貼近大河,一時之間雖然不甘願地咬住嘴唇,最後還是輕輕點頭說聲:「真的對不起。」聲音雖小,但是龍兒也聽見了。

「我知道蠢蛋吉擔心我們。」

暖桌的熱度讓大河的臉變得通紅,眼眶也被染紅:

「再說,媽……臭老太婆……那個女人……媽媽是來幫我的,我也明白。我想她是打算盡她身為人母的責任。可是媽媽離婚時把我留下,自己跑去男人那裏,我實在忘不掉這件事。現在她肚子裏又有小孩,那是她自己選擇、所愛之人的小孩,而我是媽媽拋棄之人的小孩……無論如何,我無法奢望媽媽能夠如同期待一般愛我。雖然她是來幫我,可是隻要我一有期待就會落空、就會事與願違,太常遇到這種情形,我都已經習慣了。我知道隻要是自己想要的東西絕對無法得到。在某個角度上來說,我是一路接受這種教育長大。可是——」

與沉痛的發言相反,大河臉上帶有淺淺的笑容。然後她看看亞美、看看北村、看看實乃梨,最後與龍兒對上視線:

「……我喜歡上一個男生。他很溫柔,了解我,和他在一起很開心,我像中毒一樣不想離開他。他是有點怪的家夥,但是我喜歡他的聲音、他的說話方式、他吃東西時張開嘴巴的樣子。喜歡他的手、他的手指、他的嘴唇……不過事實上這些事一點也不重要——」

龍兒撐著臉頰的手肘依照慣例滑開。「一點也不重要啊?」實乃梨小聲吐槽。「不重要。」大河點頭回應。北村隻是沉默不語,亞美則是皺著眉頭。

「我隻想一直看著他,永遠記得他,水遠。事實上光是看到他就會怦然心動、心跳不已,但是我還是想看。光是靠近,腦袋就會變成一片空白……不知不覺變成這樣,自己也阻止不了,即使心裏告訴自己要停止、要停止、不能這樣,但是完全沒用……必須停止的原因,主要是因為那個男孩另有喜歡的女孩,而那個女孩也喜歡男孩。這一切雖然是事實,卻基於友情與信義等原因遭到遮蔽。而真正讓我挪開視線的原因,我想是因為我不能抱持期望,一旦期望一切就會全部毀壞。已經與龍兒不喜歡我,或是我不想嫉妒小實這些『現實』無關,隻要我一有所期待、真心想要伸手抓住什麼的瞬間,就像魔法真的存在,全部都會破滅——這種想法雖然很蠢,但是我真的這麼認為。」

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大河輕聲換氣:

「我現在仍然隱約有這種想法,不過已經停不下來。我是真心想抓住龍兒,或許逢阪家就是因為這樣才會毀滅吧。這一切都要怪我。」

「沒那種事!」

「怎麼可能有那種事!」

「哪有那種事!」

「你是笨蛋嗎!?」

四個人一起吐嘈,最後是由實乃梨的戳眼攻擊收尾。「啊……不小心戳太深了……對不起……怎麼辦……」大河按著雙眼趴在暖桌上:

「……這種小事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保持趴倒的姿勢,大河以含糊的聲音開口:

「我也要戰鬥。如果想要和龍兒在一起的想法會讓這個世界毀滅,無論到哪裏,就算離開這個世界,我也要生存下去,絕不認輸,不放棄龍兒。還有,我也不放棄小實、北村同學……以及蠢蛋吉,因為我喜歡你們,無論是多麼嚴重的毀滅、無論我在什麼地方,也不會忘記自己喜歡的人。」

龍兒凝視自己麵前的發旋,心裏想著該說些什麼。什麼樣的話能夠更有力量、更確實地傳達我的覺悟與想法給大河還有大家呢?

想了一下,龍兒半開玩笑地開口:

「……那麼你……準備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嗎……?」

高須……

高同學……

高同學……

你這家夥……

感覺冷是因為下雪的關係?跌進河裏的關係?或是因為充滿這個房間的空氣溫度?叫人忍不住環顧四周的冰冷沉默整整經過五秒——

「唔唔唔唔唔哇啊啊啊啊—惡心死啦啊啊!」

「……有到哭出來的地步嗎……」

亞美刻意以吟詩般的語氣發出精彩長音之後掉下眼淚。斜眼看著她的龍兒認為隻是平常那種厭惡又刻意的百分之百假哭,卻遭到亞美泛紅的眼睛瞪視:

「慘了,停不下來啦—呼啊—媽……媽……」

「……有這麼誇張嗎……」

這下子知道比起之前說過的壞話、毒舌言語,到頭來還是簡單的冷笑話攻擊最有效。亞美起身說道:

「這個給你,快走吧—」

「喔……!」

亞美從鐵架上的LV鑰匙包上拆下一把鑰匙拋給龍兒,龍兒勉強接過一看,那把老舊泛黃的鑰匙似曾相識。

「……這該不會是、別墅的?」

「對。」

亞美擤過鼻子,歎了口氣,輕輕擦去臉頰的淚水,像是在避免摩擦肌膚:

「有電,不過沒瓦斯。打開水表箱的開關就有水。不過用了之後多少會留下證據。」

龍兒看著大河的臉,大河也猶豫地看著龍兒,兩人舉棋不定——

「……我們不能這樣。麻煩你到這種地步,實在是說不過去——」

「不然你們打算怎麼辦?現在不是客氣的時候。」

龍兒打算把鑰匙還給亞美,但是亞美卻把手伸到背後,不肯收下:

「你們兩個不是決定私奔了?既然如此,哪管難看、給人添麻煩,都應該不顧一切逃走啊!我又沒叫你們住一輩子!打工也需要住的地方吧!如果你們不打算去也沒關係,總之為了保險起見,先把鑰匙帶著吧!」

——這件事如果曝光,亞美會遭到怎樣的責罵?

思考所有可能性之後,龍兒無法將那把鑰匙收進口袋,隻能像個電池用盡的機器人停止動作。警察找上門之後,一旦知道是亞美提供躲藏的地方,她八成會受到與離家出走的我們相同……搞不好會受到比我們更嚴厲的懲罰,甚至被當成教唆者。

亞美已經有所覺悟了嗎?亞美這家夥,熱烈憾動心靈的「情感」力量總是這麼驚人。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有什麼關係!」

真的好嗎?

「呃……『至少傳個簡訊回家吧。我很擔心。』我媽媽傳來的。今晚差不多該就此告一段落了。他們說不定會到這裏。你們要直接離開嗎?」

「……即使要去亞美家的別墅,恐怕已經趕不上電車。暑假去的時候我就查過時刻表,如果沒記錯,晚上很早就沒車了。若是直接從這裏出發……」

「我和龍兒都沒錢。」

「我借你們。啊、不過恐怕真的沒車了。等我一下,我記得可以用手機查時刻表。」

「……不,沒關係,不用查了。」

龍兒對拿出手機的亞美如此說道,然後看向大河:

「大河,我們先各自回家一趟。我回家拿錢。你明天想辦法來學校。拜托母親至少讓你在最後能到班上露個臉,可以嗎?」

「……我不確定。媽媽本來還說退學申請書隻要用郵寄的就可以,不過……如果我跟她說想直接交給班導,或許可行……你打算怎麼對泰泰說?」

大河麵前的龍兒頓時語塞。回家之後泰子在家吧?聽說隻有大河的母親待在北村家裏,所以泰子應該和龍兒吵架之後便一個人回家。可能去上班了。

「……我想她應該去上班了。不過——」

如果她在家——怎麼辦?該說什麼?總不能什麼都不交代,明天直接從學校消失吧。

「你一定要為剛剛說的話好好道歉,一筆勾銷才行。然後向泰泰說明我們的事,取得她的諒解。泰泰一定能夠理解,她會站在我們這邊。」

她不會懂,也不可能站在我們這邊。龍兒心裏雖然這麼想,但是沒有告訴大河,隻是偏著頭含糊帶過。泰子的自私便是要對抗的敵人,甚至已經到了隻有逃走的地步。龍兒必須為此一戰,隻有盡可能試著讓一切順利。

有時會麵臨催促,但也隻有掙紮前進。

眾人一起走出門外,發現雪已經停了。

柏油路麵上的透明積雪頂多一、兩公分,隻要氣溫稍微上升,或是用鞋子一踩,馬上就會融化。

所有人立刻注意到距離亞美家幾步,十字路口的黑色保時捷。低底盤的獨特造型跑車滑過眾人身邊停在路邊,大河的母親沒把引擎熄火,便下車走近大河:

「JUICY

COUTURE」

她抓住亞美借給大河的連帽上衣後領,看了看標簽。她的眼神總是讓人覺得冷漠,或許是因為那雙眼睛在夜裏看來也是淺灰色的關係。

「川嶋同學是哪位?是你嗎?」

她的視線看過龍兒、北村、實乃梨之後,停在亞美臉上:

「這件衣服不便宜。我付錢給你。」

「咦?呃,沒關係!請不用放在心上~~!」

亞美以平常的做作女風格揮揮手,但是大河母親從小型手拿包裏掏出錢包的手勢毫不遲疑,讓人聯想到跑車的流線外型與強硬作風。

「這樣夠不夠?」

「呃,其實那不是我……應該說是父母買給我的——」

「那麼請把錢交給你的父母親。」

亞美手上拿著5OOOO元。龍兒也不曉得那個金額適不適當,但是看樣子她打算用這筆錢買下這件衣服。她打算將大河的痕跡全部抹去。

龍兒忍不住想到清除廢棄巢穴四周幼狐痕跡的母狐狸,它以尖銳的爪子消除痕跡,又拍又踢避免留下氣味。

「走吧。」

大河不安地再次回頭。

看看北村——他的身份支持大河的每一天,是大河憧憬的對象。大河看著他的臉。

看看亞美——互相對抗、互相爭辯、互相動口又動手,但是一回神才發現她們已經變成好朋友。大河看著她的臉。

看看實乃梨——她最喜歡的朋友。

接著大河看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戀人。

「保——保重了。」

龍兒聽見大河的話,忍不住輕輕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