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雨落榮州,浸濕了碼頭上的船塢,啟程那日稍寒,懷玉見過朱紅的高牆,見過琉璃作成的瓦片,沒有見過碼頭中褐色的船塢,沒見過大大小小的貨船與客舫交相迭蕩。宮中的風從來不大,侍從搖著扇子絕不會多使勁,生怕惹得貴人煩惱,而現在,懷玉隻要站著,就能被冷風拂麵,迫使她不得不側著身,撫著發頂。
“薛姑娘,這邊風大,別再這吹冷了,先隨我一起上船吧。”文柳兒挽過懷玉的胳膊,邀著她上船,而懷玉一步三回頭,看著薛諶幫別人搬行禮,喊他的名字:“薛……兄長!”
薛諶瞄了她一眼,擺出一副不堪騷擾的樣子。
“你的衣裳和上次買的團扇沒扔,別再問了。”
“我又不是問這個。”懷玉嘟囔著,瞥了一下嘴,說:“弛原有沒有帶上啊。”
弛原是那匹他們從喬川縣帶出來的棕褐色的馬匹,雖然是劫過來的,但也是乖巧地跟了他們一路,弛原已經過了壯年,賣給馬販也不值幾個錢,下場無非是倒手到農家裏幹苦活,懷玉受不了苦,連看著身邊人也不願,便再三央求薛諶要帶上它一起去揚州。
一開始薛諶不太願意,說這種時期行禮還是少帶為妙,她已經連路買的小泥人都帶上了,已經夠占地了,現在還要專門找一處放馬,現在是奔波逃命,不是微服私訪。
“嗯,帶了。”
聽到薛諶這麼說,懷玉粲然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
“懷玉,你阿兄對你真好。”文柳兒看在眼裏,上了船後,又拉著懷玉說起悄悄話:“你們本來是打哪來的?我隨父親見過一些南下的商人,他們的口音聽說就是官話,雖除此之外我並沒有聽過別人說,但我總覺得你們說的更好些。”
懷玉知道被好奇是難免的事,況且一家人帶著兩個來路不明的人下揚州,在這亂世,可不是什麼明智的選擇,若是遇到一些隱藏的好的土匪流氓,那遭殃的可是自己。
但她也不可能將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她,隻能繼續編織著官家小姐亂世飄零的謊言。
“雖然落了難,但跟我們這些門第出來的人還是不同,”文柳兒歎了口氣,拿出一點桃餅推到懷玉麵前,似是為難道:“其實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懷玉拈起一枚桃餅放在口中,等待著文柳兒開口。桃餅的味道是甜滋滋軟糯糯的,等她吃完第二個,便覺得口有點幹了。
說來也奇怪,到了宮外頭,她本以為自己對外麵那些粗略的食物不屑一顧,現在倒好,不僅不覺得難吃,一頓不吃還惦記上。
明明做工粗糙,不比宮中禦廚的隨手雕刻,但味道怎麼就比他們的好呢?
還是她在外麵呆久了,忘記了之前的味道?
“是關於薛公子的事。”文柳兒看出懷玉口幹,趕緊斟上一杯茶,看著她抿著茶水,才慢吞吞地說:“我心悅於薛公子。”
“噗——!”
喝下去的茶水大半都噴在了文柳兒臉上。
“抱歉!”懷玉忙掏出帕子給她擦臉,尷尬道:“我平日裏不這樣……”
“我知道,畢竟薛公子是位良人,如果誰說了心悅於她,做妹妹的鐵定要不高興的。”
不,你完全會錯意了。
“若是意氣風發時,定是有很多女子心悅於他。”
不,完全沒有。
不過,不應該說沒有,應該是說沒人敢。
薛諶是個無法無天的紈絝,作為未來駙馬,懷玉托人打聽過不少,他為人狠厲手段毒辣,聽聞他曾經鬧出過不少事,都是些難以啟齒,醃臢恐怖之事。最後都是薛侯爺出麵才把事情擺平,世人是看中薛家的權貴,想聯姻的不少,若是脫了這層皮,真正喜歡他這個人的,恐怕也跟他一樣,是個瘋子。
不過,懷玉又想,這段時間相處下來,除了喜歡拿她逗趣、欺負她之外,薛諶裏外還像個人。
或許是因為現在落了難,讓他無法發揮?
誰知道呢,不管他是何種人,跟她的關係也不大。
“有沒有考慮過換個人心悅?”懷玉直截了當地說,若是心悅這樣的人,怕是之後會傷心到肝腸寸斷吧。
“薛姑娘也覺得我不配?”
懷玉沒想到文柳兒會這樣說,她品著茶,仔細打量起文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