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所有人裏最為體麵的,衣著得體,麵容一貫冷漠,每根發絲都透露著閑適氣場,似乎這過去的二十四小時隻是換個地方喝了杯茶而已。
老董從台階下走來,為主子換下身上的外套,隨之取代的是件深沉的黑色正裝,又從匣子裏取出那枚上好羊脂玉的扳指遞上。
龍翔將那枚扳指輕輕把玩於股掌間,眼瞼微抬,他道:“你既認錯,不妨也去說給她聽聽。”
龐述駐足垂首,聽著這話瞳孔微縮,其他幾個人臉色倏然變白,彼此麵麵相覷。
不痛不癢一句話定人生死的男人跨出一步台階,旋即停下,開口像是吩咐,“家裏辦喪見不得紅,她不喜吵鬧,喪葬樂放安眠曲,花要新鮮,要帶露水現摘的,酒不要烈酒,夜長不守著她怎麼行?”
老董恭敬垂首,“一切當以主子定奪。”
龍翔抬眸眺望遠方,嘴角牽起一抹笑,眸底透著極端的冷,緩緩將玉扳指收握於掌心,發了狠收緊,指尖瞬間失了血色,他道:“蕭恒怕是想不到,他的寶貝疙瘩會和他一樣,死於車禍事故。”
人和人的相遇是上帝精心預謀的牽引,龍翔和蕭念很像是同類,他們對這世界視之淡漠,根骨浸染在人情世故裏,萬千皮囊下那點零零散散的善意是唯一的淨土,神聖不可侵犯。
“龍翔。”
柳汐沅喊住目不斜視被簇擁在其中的男人。
隻是,他的腳步不曾停滯,雪花飄飄忽忽落下,冷空氣狠狠拍在臉上,柳汐沅忽然摘掉警帽,她朝著那個方向喊道:“凶手和死人比起來,後者是對她最好的成全!”
最後一個字消散於空氣裏,終於讓男人停下腳步。
龍翔止步,指腹磨了磨那無瑕的玉扳指,抬眸的瞬間,老董心領神會上前等候吩咐。
“把喪帖送到柳家。”
連靳把弄著車鑰匙,目光掠過馬路對麵一排冷血護衛,一水的黑色製服,胸前一朵白色胸花,看起來倒更像是喪服一般。
最後,他聽見龍翔和老董說:“他們好像忘了蕭念有多重要。”
車鑰匙穩穩從空中歸於掌心,連靳先一步退場,寒風起,雪花紛紛揚揚落下。
城池動蕩,池魚之殃啊……
很多人忘記了Ruffian hero,蕭恒的死亡似是螻蟻不足掛齒,蕭念點燃自身,使其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她以死亡祭奠蕭恒人間這一趟的遭遇。
“景洲那邊…你什麼打算?”
連靳知道蕭念很重要,龍三爺動了心用了情護不住一個蕭恒,他如今卻仍舊保不住一個蕭念。
“通知本家,她的監護人。”
龍翔仰靠假寐,手裏仍舊在把玩那玉扳指。
“林家呢?”
連靳於是反問,當時初見他真以為小丫頭是林家的,畢竟小丫頭裏裏外外的做派像極了悉心教養出來的富貴花兒。
沒有得到回答,連靳也就不再細問,轉移別的話題,“言市長大駕光臨局長辦公室,看樣子是準備把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們把蕭念推上風口,是打定主意要讓蕭念背上這些莫須有的罪名了。”
又是短暫的沉默,連靳不著急,也毋須急,龍翔自然有分寸把握,權勢利益助長的是野心,死亡卻能教會人最實際的東西,那東西叫代價。
從龍三爺到主子,這樣簡單的稱謂實屬不簡單的。
“她姓蕭,不姓林。”
男人戴上那枚玉扳指,答非所問回應了上一個話題。
蕭恒未曾給蕭念立過什麼家規,他知道小姑娘古怪精靈自有想法,她懂得感恩,骨子裏散散碎碎的善意不至於讓她走了彎路,他隻需要做好那棵參天樹,待倦鳥歸巢有一處容身之所。
龍翔從小是聽著家訓家規長大的,他耳濡目染的是沒有規矩不成體統,那幾家風氣尚且如此,隻看連恪怵連靳的勁兒便可知一二,他潛移默化教給蕭念約束和底線的道理。
蕭念從前對“約束”倆字的概念是哥哥,後來才明白,原來約束變成底線的代價是長大,她曾難過於被蕭然拋棄,那是難過一陣子,蕭恒的死,讓她葬送了所有喜樂。
而今,約束和底線變成一個“林”字,她便又懂了,日積月累的感情變成枝枝蔓蔓,離不開一個“情”字。
而“林家為敬”這四個字是絕對純粹的道義,風雨錯落,林家的善義不該也不會被迷霧吞沒。
這道義是蕭念和龍翔無形的默契,初識皆因蕭恒串聯而起,仔細想想,蕭恒被領養,不知道是誰亂了誰的心神,又是誰先兜轉進這圈子裏頭,一群人緊緊纏繞其中,何嚐又不是上帝的惡作劇之手?
林家是旁觀者不盡然,如同蕭念和林夏侯的無關風月之情,好比蕭恒和林丞夏無關血緣的兄弟情誼,林蕭兩家早已在生活的稀碎中融合在一起。
而這一切的初識好像又都因蕭念而起,因蕭然不識人的少女心事開始,她不是個好母親,而蕭念也曾羨慕幼兒園的小朋友,她渴望親情,渴望母愛,所以一眼相中孤兒院的小哥哥;他有一雙好看的眼睛,和幼兒園被遲來的母親接回家的男孩子,雨天潮濕的天氣裏,男孩眼裏亮晶晶的樣子讓蕭念印象深刻,小哥哥也有那樣一對好看的眼睛,她好喜歡又有幾分羨慕,好像大家都很開心,笑起來時眼裏都藏著星星,一閃一閃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