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距離雨城兩小時高鐵,四小時自駕車程的北城而言,這個城市的色彩是教科書式的活靈活現。教科書般的天氣,教科書般的風土人情,教科書般的快活,教科書般的理想……它惟妙惟肖複刻所有美好,也大度包容所有紅與黑明與暗。
蕭念給奶茶鋪子上了鎖,提著牛皮紙袋,沿著石子路向廣場中央走。
十二點的夜,廣場空曠寂寥,流浪漢伴著夜燈在角落酣睡。
黑色風衣的女孩子邁著步子,不疾不徐走到那三倆紮堆的流浪漢麵前,流浪漢鼾聲依舊,女孩的腳步聲並沒有把任何人吵醒。
牛皮紙袋裏有牛奶麵包,還有少許餅幹,運氣好的,可以在麵包裏吃到硬幣,細心的流浪漢也可以在牛皮紙袋底部折疊處發現紅色紙幣。
蕭念放下兩袋紙袋便走了,身子隱匿進兩排香樟樹深處。
記得張小嫻曾說,女人無論看起來想要什麼,歸結下來無非隻有兩樣:很多的愛和安全感。
有人曾把景洲當成安全堡壘,在那裏感受人間七情,後來曲終人散,那人也不曾流離失所,一路北上,見識了京城的大氣磅礴、虞市的閑情逸趣,最終在雨城領悟了世間六欲,卻也在北城的快意恩仇中流連忘返。
原來除了城南舊事,還有北城的期許和未來。
Ruffian hero招牌高高掛起,五彩繽紛的射燈縱情朝天空揮灑所有熱情,相隔不遠的位置有彩燈交相輝映,仿佛訴說著夜未央酒未盡的情意。
十七歲這一年,蕭念終於頓悟八歲終究是個不可逾越的代溝,蕭恒和她之間隔著許多舊事,卻一心許諾想給她一個刻著夢幻泡沫的繽紛世界……
可是,泡沫易碎,甚至不需要風雨折騰便已經破碎消散。
“車子已經備好,隨時可以啟程。”
北淼步履輕巧無聲而來,和蕭念穿了身相似的黑色風衣,搭配裏頭短牛仔和緊身背心,裏外皆透著女性張弛有度的魅力。
蕭念轉頭看她,並非屬於打量目光,倒像是在評審什麼,明明是乖巧可人的杏眼,偏生有一對廖麗神秘的綠眸,認真看一個人時,宛若貓兒般慵懶又銳利,不覺讓人心生防備。
她喊:“北淼姐。”
北淼眉心不由一跳,秉持冷臉,心裏卻總感覺沒什麼好事,比起乖順純良倒不如直接出手來得讓人心安,至少叫人有跡可循。
直到看見她手放進風衣口袋裏,不過眨眼間的事情,她掌心出現一份細長小盒的東西。
“淼姐唇形很好看,不過水潤度不夠,比較適合唇釉。”
這位小主子的音嗓其實偏軟,畢竟是土生土長在景洲的小姑娘,說長句時隱約帶些南腔,不過這兩年風裏來雨裏去有意收斂不少。
再者這位小主子性子冷淡,日頭裏少言少語,哪怕像如今這般送人東西也秉承冷淡人設。與之相比,蕭橙那隻貓主子活潑傲嬌得更像是朝氣蓬勃的小孩子。
“給你十分鍾整理。”
蕭念留下一句話,雙手插兜先走一步,裏頭的連衣裙擺剛過膝蓋,兩條光潔小腿暴露在空氣中盡情享受微涼晚風的舒適感。
小主子有一點和主子最像,是別人仿不來,歲月壓不倒的傲氣。時光磨平棱角,磨不掉一個人刻在骨子裏由內而發的心性,你總能感受到她對你的言笑晏晏或者推杯換盞皆染著疏離和冷漠,能把漫不經心詮釋到極致。
北淼望著手裏的東西,又覺口袋另一邊呈出的重量,那裏頭,裝了一把巧克力豆。
再次看向小主子的背影,單薄卻不顯纖弱,傲骨凜然的人走路自帶氣場,帆布鞋往上,骨骼線條分明的纖細腳踝處係了根紅繩,上頭墜著一顆月牙骨。
從北淼任職到如今,那條紅繩從未被取下過,好像和口袋裏的巧克力一樣,是這個十七歲的小姑娘的偏愛和例外。
相處日子久了,才發現那根紅繩底下紋了圈刺青,再深究的話,就是腳踝骨的陳舊老疤。
十七歲的小主子身上有不少大大小小的疤痕,比如腕子上用手表蓋住的新舊交錯的傷疤。
北淼拆開包裝盒,也不看什麼色號,冷臉隨意在唇上塗抹兩下完事,卻突然記起,小主子是個愛美的,這是她渾身上下唯一符合年紀的行為寫實。
最後把唇釉收進另一邊口袋裏,北淼也最清楚小主子身上那些疤痕是可以去掉的,愛美的小姑娘總是挑剔些,卻從未想過要去掉那些痕跡,似乎是想以此記住些什麼。
大概那些痕跡的背後除了痛苦,還有怨恨,當然究其根本,不外乎是愛與情的較量輸給了冰冷現實。
A lot of love,腳踝骨那圈刺青翻譯過來是很多的愛。
有一次發病虛弱期,小主子撫著那圈英文刺青是這麼說的:我把自己鎖在景洲的關雎園裏了,那裏荊棘叢生,我身上枷鎖重重,明明光隻距我一步之遙,明明天空那麼近,我快忘了光有多溫柔,忘了藍天是有多自由快意。
北城小廣場的流浪漢仍舊在酣睡,酒吧街的燈光風采也依舊耀眼,激蕩的鼓點和溫柔夜風卻可以完美融合,一如這座小城的初心,複刻美好,滿懷著期許,所以也包容一切是非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