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 八十八章:泱泱池魚(1 / 3)

關雎園有許多棟精致美觀的房子,蕭念最喜歡有林家的,其外是隔著一條小路的那棟,那裏邊一家四口,男主人是名商人,女主人是賢惠的家庭主婦,龍鳳胎的姐弟,弟弟叫尋一,姐姐隨女主人姓,名為慕羨。

慕羨十分受小蕭念的關注,因為她們都隨母姓。

小蕭念輾轉於琴房和練舞室的時候,慕羨正在興趣班裏學習畫畫,斑斕色彩如同她本人;小蕭念在家裏聽家教補習的時候,慕羨在那條小路上學習如何騎自行車,身後是她的父親,那時小蕭念抬頭望了望冷冰冰的茶水,她眼前坐著嚴苛的家教老師。

再大一些,小蕭念和慕羨在畫室遇見,在那之前,托林夏侯的福,小蕭念偶爾也和這對龍鳳胎玩過幾次堆沙子。

興趣班主題小考,名字為:燦爛,交稿期限為一周時間。

那日蕭然一如既往地遲到,女主人盛情邀約小蕭念一塊回家,並電話知會了蕭然,回家路上,女主人邊開車邊念叨慕羨弄髒的白裙子,責備的話語遮蓋不住女主人臉上無可奈何的寵慣,小蕭念知道,隻要慕羨嬌柔撒兩句嬌,女主人明天仍舊會縱容地給她換上幹淨漂亮的白裙子。

車子回到關雎園,蕭然難得站在家門前等小蕭念歸來,手中還拎了一份包裝精致的點心盒子,小蕭念內心喜不自勝朝蕭然奔赴而去,嬌嬌糯糯喊了句“媽媽”。

那個夏末的傍晚,枝頭雀兒嘰嘰喳喳,落日餘暉灑進琴房中,小蕭念小小的脊背筆挺,正稚嫩的十指在琴鍵中飛舞,終於最後一抹晚霞褪去,月亮照亮星星,晚風輕拂過小蕭念的臉頰,一顆圓潤透明的淚珠悄然砸在琴鍵上。

小蕭念那日沒有得到點心,她無從得知那裏頭的甜品是何種滋味,今日她隻得到一份不乖的懲罰,要把剛學的新曲子捋順,保證第二天百分百彈奏無誤,因為第二天蕭然的朋友要到家裏來小聚,常不見麵的父親也會。

那副主題為“燦爛”的畫稿裏最終隻有漫天的星辰做主角,當然,嚴謹來說,還有藏匿於繁星之下的一輪彎月,以及仰望星辰的白裙小姑娘。

主題畫出成績那天,慕羨在裙擺上花了朵朵五彩斑斕的春花,小蕭念遠遠看著慕羨歡快奔向她的父親和母親,西裝革履的男主人把慕羨高高拋起又穩穩當當接回懷中,女主人一手牽著尋一,另一手提著箍蝴蝶結的禮物盒。

陽光下,百褶裙上的春花鮮豔爛漫,就像慕羨本人,小蕭念羨慕她像太陽,一顰一笑都是燦爛。

而小蕭念把沒得獎的畫稿卷起放到書袋裏,那裏麵還有一本鋼琴比賽第一名的證書獎勵。

那個傍晚,她沒有得到任何懲罰,因為蕭然沒回關雎園。

當天夜裏,在嘰嘰喳喳的鳥兒啼叫下,小蕭念嚐到了那盒子裏的點心味道,濃濃的巧克力牛奶味,上頭的紅色櫻桃淋著透明果醬嬌豔欲滴。

“好吃吧!”

是林夏侯,小時候的林夏侯。

小侯爺從蕭念手裏得到的第一個禮物是音樂盒,是鋼琴比賽的獎品,打開蓋子,穿白裙的女孩子在彈琴,曲子是貝多芬的小夜曲。

那夜繁星璀璨,枯燥的小夜曲似乎都有了顏色,音符化作星辰朝月亮奔赴而去,它們親昵相擁。

很多年以後蕭念才知道,慕羨隨母姓是因為男主人深愛女主人,和“蕭念”這個名字的故事兩極分化。

後來林夏侯告訴蕭念,慕羨改了名字,一個名如其人的名字:慕夏。

安眠藥的魅力在於安睡吧?至少蕭念早晨醒來嘴角是帶笑的,夢裏的場景在腦中揮之不去,蕭念迎風走到窗前,故事書裏的主人公幸福美滿,生來燦爛。

她綠眸微動看見綠色的草坪上已經沒有了星星燈的蹤跡,隻不過……蕭念回頭,懸浮抵著天花板的紅色氣球上笑臉依舊,而插著櫻花的瓷瓶底下壓著一張藍色信箋。

雨城九月,蕭念收到一千個自己的名字,信箋四角分別寫著:念(年)、念(年)、不(歲)、忘(歲)。

───

“篤篤”

楚辭提著一袋東西,今日早餐紅豆粥。

“尤浩回家洗漱,我陪你早餐。”

天色尚早,那人就站在牆根處,白衫黑發,眼眸含笑,真好看呐,蕭念這麼想著。

是念念不忘的念,是思念的念,有了蕭恒以後,蕭念的名字一筆一劃都透著溫柔。

依然是那張小桌板,這回,是蕭念自己用餐,粥溫熱,正適合入口,送餐的楚辭看她動勺吃了一口,這才把幾個新鮮的橙子拿到洗手間一一清洗,接著削皮切開瓣,放在一同帶來的圓形瓷盤上,甚至還貼心地插上了叉子。

蕭念一言不發看他這番折騰,瓷盤中的橙子顆粒飽滿剔透,空氣中多了些許夏天的氣息。

“你或許聽尤浩提起過林夏侯,又或許從陸子騫嘴裏了解過我和林夏侯的關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上天賜的良配紅緣。”

這些話的確從小聽到如今,一塊兒長大的情誼,鐵打的關係。

“我爺爺常說林家是個福窩,像鬆柏立於風霜雨雪,後人亦是如此,精氣神總是堅韌向上,這樣的家庭,是實實在在洪福齊天。”

老爺子說,大好河山裏,鬱鬱蔥蔥的綠林是不可或缺的麗景。

楚辭那時不懂,隻當爺爺變相誇讚那身軍裝,現下懂了,老爺子何嚐不羨慕三代同堂子孫繞膝的闔家歡樂,終究是少了他父親,少了他,也少了母親。

林家很好,曾聽聞林夏侯為老太太壽誕備賀禮,從廟裏山腳三步一叩首至神佛前,求得一串保康健平安的手釧,兒孫赤忱孝心如此,何況是生養他的林氏夫婦?

“這世上多得是和和美美的家庭,怎麼偏生你和我如此不如意?你說呢,小楚爺?”

蕭念放下粥勺,用紙巾拭了拭嘴角。

楚辭說:“不如意事常八九,一兩分的甜才難能可貴,人世間走一遭,總得有些留白用來成全遺憾。”

“小楚爺是這麼想的嗎?”蕭念低垂眉眼帶笑,“總得有些留白用來成全遺憾……”

她用拇指擦去桌板上灑落的水漬,指腹輕撚,“喜歡一樣東西舍不得忘不掉,留白成全遺憾隻不過是輸家的挽尊而已。自小我那母親教會我一件事,要麼做天上月讓人望塵莫及,要麼做腳下塵土任人踩壓。”

楚辭眉頭不經蹙起,“生活不是隻有輸贏,有些人喜歡香瓜的甜,有些人更加偏愛橙子的酸甜,堵不住他人言論萬千。”

“嗬嗬。”蕭念低笑出聲,“你急什麼?你看看我這雙眼睛,從小我父親一家世我為不祥,我那時多希望有人能夠站出來偏愛於我,後來有了哥哥,可我已經不需要了……蕭然把我養得似珠似玉隻因為我和林家小少爺走得近,我父親一家需要資源人脈,我就是其中的媒介,我那時需要一份公平、生而為人的公道。”

蕭念眼睛的美楚辭領略過,在那場清晨的雨裏,他一頭撞進幽幽綠眸中,自此越陷越深,好比此時,她望著他,字字句句皆是往事,眸底卻仍舊幹淨澄澈得宛若渾然天成的寶石。

“後來我得到了我想要的公平,是林奶奶拉著我的手告訴他們女孩兒不是交易、更不是別有用心的工具棋子。”

“細想想,幼兒園那時候,別人隻有一顆糖果,我得到了一捧,這是林夏侯對我的偏愛。十幾年裏,他見過我一步步走向高台,也陪我渡過所有難挨的時候。”

楚辭呼吸驟緩,他忽然間意識到蕭念想要往下說的話,果不其然,她的下一句便是,“不是我得到了林家,是林夏侯牽著我一點點融進他的生活環境,他的家人、他的朋友,他的一切一切。”

蕭念咬了一口橙子,確是酸甜口,她恍若不見楚辭頗為失意的神態,把瓷盤向他麵前推了推,還問道:“嚐嚐這橙子,很甜。”

所以他被拒絕了是嗎?如同席勒一般。

所以是他太過激進了,讓她溫溫柔柔會心一擊。

“聽陸子騫說,他在一中小樹林布置彩燈告白,你知道嗎?”

楚辭承認,這一刻他是嫉妒的,是以口不擇言。

蕭念對他笑笑,分明沒說什麼,又好像說了千言萬語,直到門外傳來腳步聲。

越來越近、越來越靠近————

“喜歡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何況我已經贏了那個女孩,我在她眼裏,已然是那輪天上月,是她自我膽怯一退再退,我不戰而勝。”

這句話,蕭念是靠近楚辭說的,又輕又淺。

“你們在幹什麼!”

柳汐沅進來了,後頭跟著兩名警員,她連兩人靠的極近,交頭接耳般,大聲嗬斥。

楚辭看向柳汐沅。

蕭念也退開距離,悠哉態地把咬了一口的橙子吃完,斯條慢理把手擦拭潔淨,好整以暇看向柳汐沅,“柳警官真早啊,小楚爺這橙子味道極好,嚐嚐?”

論起這“高傲”倆字,沒有誰能比得過蕭然,這位才是典型的金湯匙出生、在溫室中如珠如寶悉心養大的小姐,嬌氣得不沾陽春水,驕氣得宛若隻高高在上的白天鵝。

換而言之,蕭念是耳濡目染,深諳這其中輕視挑釁的意味,尤其對象還是柳汐沅這樣驕傲的人,簡直屢試不爽。

柳汐沅確實窩火,著人去查了野貓來曆,自然連帶著把貓主人差個幹淨,龍博忠這是這外頭養著三十出頭年輕貌美的情兒,果然一次不忠終身不用,偷腥的男人壓根不指望所謂浪子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