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池賦琉璃房內,連靳和龍翔對酌。
“你把她送回景洲,她準要跑回來,北淼最聽她話。“
“總有能留住她腳步的人。”
連靳不置可否,他瞥向龍翔左手戒指,又笑著撫了撫自己的婚戒,“原隻當你龍三爺重情重義,半信半疑快要信了那些流言蜚語,送什麼嫁妝?敢情是啊,情深緣淺愛屋及烏。”
龍翔遂看向他,眸裏沒有笑意,深而沉。
“連家奉天承運數年,家主違拗天命娶妻生子,你結交林家因此做為媒介認識蕭恒,對蕭念多有照拂,為尋求一份庇護。”
祖輩靠下海打魚營生發家的連氏一族,不僅能觀天色異象,也可洞悉江海翻湧暗潮,世代家主將自己百年奉於上蒼,為求後生繁榮昌盛,祖輩皆如此,因而總有命定之人,或宗族一脈,亦或外姓天選之子。
若隻盼這富貴榮華連靳無疑是幸運的,嫡係血脈,出生就是命定天選,如若尋求這愛與情義,那便是江山美人不可皆得,何況這江山是祖輩留下的使命,不容抗拒。
逆天命而為之,沒什麼好結果,好比沉眠山數萬年前的天火,死傷無數,生靈皆苦。
情深於恒龍塢初識,桃枝花葉與燭台,燭火影影綽綽,曳曳生姿,誰曾想那夜以後便是萬年?是以緣淺。倒是讓那老樹做了全程的見證。
連“養魚之道”頁卷裏也無半分有關這段故事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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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洲九月,梧桐金葉滿枝。
晨光明媚,落地窗外麵有一條小水渠,從房沿垂下的藤蔓,剛好遮住烈日,隻留給人若隱若現的細碎陽光,落地窗前有張矮桌,上邊有本翻開的書。
蕭念望著白茫茫的天花板,記憶從朦朧至清晰回籠,她不覺抬手,腕間纏繞繃帶,她掙開針頭解了那繃帶,那上頭不見新傷,仍舊隻有幾條舊疤。
她掀被子下床,腳踩在地板上方才發覺丟失的紅繩回來了,愣了愣,接著蹙起娟眉。
自哪裏遺失?又是如何回來的?
蕭念站起身,有些頭重腳輕的不適,她走到窗前,拾起那本翻開的書。
“那日不歡而散,誰也不曾低頭,明明隻是很小的事情,偏生遇見一對驕傲得不肯服軟的人,就這樣冷了幾天。”
“事情發生得突然,小姑娘夜裏突發急性胃炎,連夜做了個小手術,他得到消息時夜場剛散,隻聽見電話那頭說什麼手術,頓時慌了神,油門一踩,急急忙忙趕醫院去了,徒留一群少年在原地麵麵相覷,不得而知。”
…………
蕭念大致掃了眼內容,合上本子,果不其然瞧見是熟悉的《養魚之道》。
她把書放下,轉身剛好對著穿衣鏡,瞧見裏邊逆光的自己,一身病號服,頭上也多了圈繃帶。
穿衣鏡旁邊有掛一排常服,除此之外,別無其他,裝潢簡單,倒是門板上有幅畫卷。
蕭念瞥一眼右手背腫起來的大包,若無其事將畫卷打開。
上好的畫紙,畫幅自向下漸漸敞開,畫的內容隨之映入眼簾,是人像畫呢。
羅裙蹁躚,墨發飛舞,奔向潑墨的山水畫中,不見其人自聞其中之妙意。
景色幽婉,佳人想必青出於藍更勝一籌。
“扣、扣。”
敲門聲響起。
“講。”
蕭念沒開門,隔著門把畫重新卷起裝進畫筒裏。
“主子說等您用餐。”
“嗯。”
門板外,南歆和顏西月相覷一眼,沒多餘言語,隻是沉默,沉默地離開。
房間裏,蕭念取了套衣裙進洗浴室洗漱,出來時手背上的鼓包已經消了,她拉開抽屜把手機捎帶著。
出門才發現,這是棟複試小樓,陽光肆無忌憚灑在陽台地板上,雕欄爬滿綠藤,墜著紅豔豔的小花。
四周都是同樣的建築物,景洲早晨秋高氣爽,細聽還能聽見流水潺潺,鳥兒啼叫。
底下車子很煞風景地按了聲喇叭,蕭念隨手折了朵小紅花下樓。
果不其然龍翔這廝坐在駕駛座,老男人向來不喜歡司機,這是等同於把命交別人手裏。
車上,蕭念係好安全帶,把那朵豔紅小花捧在掌心遞給龍翔。
龍翔抿唇不語,黑眸無波無瀾凝著蕭念。
“擋擋地方風水的煞氣。”
蕭念把小紅花插進貓咪擺件,貓咪搖頭晃腦,腦袋上的小紅花可可愛愛。
龍翔靜默看完這出蕭念自導自演的小劇場,內心毫無波瀾,甚至感到浪費時間。
蕭念不介意地笑笑,車窗降格,打開晨間電台,車廂裏立馬跳出長串繞口難晦澀的法語,她自得其樂戴好帽子,又把座椅調低些,舒舒服服開始小憩。
龍翔有時候尤其欣賞蕭念這種不多話的性子,不過欣賞很短暫,還得防著小孩兒藏著蔫壞不發作。
昨晚直升機上蕭念醒過會兒,問了句去哪,龍翔說看夜景,熟料香用力過猛,蕭念又睡過去了,今早她太平靜,尋摸腦子裏已經把丘園的魚池炸了很多遍。
兩輛車子前後駛離這座占地麵積廣闊的新騰莊園,莊園建在山上,下山路上有幸領略霧氣繚繞的風景,陽光穿透雲層的景象是久違難得的愜意。
與此同時,景洲機場出口,陸子騫站在車旁,不多時接到拉行李箱出來的楚辭。
“出來了沒?!我說他是不毛病,趕什麼早班機?大爺我還在倒時差!”邵琮從副駕露出半張臉,金毛糟亂全無形象,眼皮子掙紮著垂下。
航線再次貢獻給故鄉的金毛少爺起床氣和楚辭有過之而無不及。
直到後車門開合間猛響,邵琮艱難撐開眼皮,虛弱探頭去看,和神清氣爽的小楚爺四目相對,他喉嚨一滾,氣若遊絲打招呼,“您……挺早。”
“嗬。”
陸子騫進駕駛座啟動車子,沒啥意味地哼笑一句。
然而邵琮連反駁的力氣都沒了,就這麼趴著呼呼睡過去了,陸子騫頗為嫌棄地給人扒拉回來綁好安全帶,這才啟動車子。
等燈間隙才想起問今天的正主,“你這趟回來怎麼還帶行李箱?”
楚辭靠在後座閉眼休整,氣息不帶變化的回答:“搬家。”
陸子騫初識沒聽懂,敷衍地“哦”了聲。
楚辭又道:“戶口在景洲,回來高考。”
這次陸子騫聽懂了,他稍微緩衝一下,方向盤依舊操得很穩,就是這油門莫名越發快了些。
楚辭提醒他,“快上高速了。”
陸子騫緩衝完,車子恢複正常碼速,他想不明白,“年前老爺子就讓你回來,這回怎麼自己想通了?”
這次換了楚辭沉默,他睜開眼,降下車窗,聞著景洲略帶涼意的空氣。
因為蕭念在這裏,所以他回來了。
“我們去哪?”
車子進城區沒多久,蕭念終於問了該問的問題。
“吃早點。”
龍翔熟練的打轉方向盤拐彎。
“是去沐茶居吧。”
這次不是反問了,蕭念幹脆直接降下車窗,看車子開進青玉路,秋梧桐金燦燦挺立在道路兩旁,但凡趕上逢年過節,大學城這家老字號最是熱鬧。
“跟了好幾回吧。”
龍翔沒點明,給蕭念留了點臉皮子。
蕭念啥表情沒有,胳膊肘杵窗口充耳不聞。
是跟了好幾回,蕭恒但凡對龍翔冷淡些,她也不能對此心生警惕。
沐茶居二樓,邵琮終於在熱騰騰的早點中睜開了迷蒙睡眼,耳邊把兩人一路來的聊天聽了七八分,現下無比震驚地拍案而起,“你當初說走就走,現在你告訴我你要回景洲!?”
是了,作為一起賽遍景洲山路的混哥們,楚辭當時自願被遣送雨城,邵琮徹底沒了興頭,正好家裏想送他出國鍍金多時,就大洋彼岸各自為安了。
“嗯。”楚辭心情頗好,斯條慢理給兩人倒茶。
邵.金毛.不可置信.琮問他為什麼,“別告訴我你到雨城領悟了社會青年主義學,準備浪子回頭改邪歸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