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九十一章:起風了(1 / 3)

翰庭園內,以滿園秋桂景,叔侄二人於石桌相對而坐,一壺老酒,兩雙筷子,幾道菜色。

“我知道的故事你聽完了,有什麼感想?”楚奉生很好奇小侄對這事會有什麼新鮮評論?

“生不逢時,涅槃長成。”楚辭說完,仰頭一口悶了碗裏的酒。

楚奉生說道:“在孤兒院生活十幾年,大大小小的獎項擺滿院長辦公室,被蕭然收養以後倒是低調不少,但就我所知的皮毛,他十六歲在南燕買了間商鋪,平時用來替人改裝車子,兩年後那塊地皮被收購,邵家在那蓋了新的CBD大樓,十八歲蕭恒已經身家百萬,另外還有一處靜海區的單身公寓,此後第二年,這片老城區城府拆建用作新立火車站,又大賺一筆。”

蕭老爺子曾私下約談過這位無親無故的孫子,給了他一張銀行卡,名頭是給孫女的生活費用,想來聽聞蕭恒自己勤工儉學,老人家於心不忍,終是替小閨女對收養的孤兒善事善了。

蕭恒隨了司洵一的經商頭腦,一次交易能說是天時地利人和,可自他向邵氏壓低賠償金轉而交易了靜海公寓開始,可見已經篤定了後續發展,十八歲的少年敏銳覺察金融時代的到來,成為了最年輕的炒房一代。

這位剛出生就經曆死裏逃生、喪父喪母,最後被丟棄於孤兒院門口的繈褓嬰兒,一路走來,真正算得上浴火重生。

“你和龍翔怎麼認識的?”

他身邊的人十之八九識得蕭念,遠來說許恩在和席勒都是林家表親,近的有陸子騫和喬文桀甚至於楚喻,不是認為林家人就是曉得蕭恒,隻他一人此前當真是一無所知!

楚奉生看侄子一眼,緩緩說起,“如果沒有意外,新騰莊園那座山頭會是蕭恒的出生地。這個姓氏背後是你我想象不到的富庶,當年司家破落的原因不僅僅因為政策掃黑,龍翔能有今天也不會真是因為簡單的良心未泯。”

楚辭握著酒壺的手不斷收緊,所以說,生活真是好大一個圈,兜轉來去不過也就那幾張麵孔罷了,說白了利益關係環環相扣,有生生不息的人就有千絲萬縷的牽扯。

司洵一當年未必見得安於朝九晚五的平淡,否則也不會留下一座山頭,司琬月將夫婦倆不言的默契落實得徹底,父母愛子則為計之深遠,將財富外露必然引得願者上鉤,沐家便是司琬月唯一的魚兒。

沐家和司家的陣營並不亞於楚河漢界,沐家卻是因重情出了名,跟詛咒似的,曆代家主紛紛“毀”於“情”字,有尋不到紅鸞星一輩子鬱鬱而終者,出過兩廂情願其主母不得善終者,更甚有之瘋魔者,總之就是兒孫福薄。

宋居安母親沐婉清是少有的外嫁,老爺子得一小女也是促成司琬月計劃的一大突破點,老爺子遲暮之年終是不落忍曆代悲劇重現,祭天奉神在祠堂前禱告,勢必在他閉眼前將根基深厚的家宅洗淨鉛華,所有髒汙一並由他帶進九淵牢獄,隻求小女平安順遂,兒孫滿堂。

沒想到老爺子所求隻是枉論,顛覆司家老巢的竟然成了宋居安,沐婉清夫婦終是成了利益下的犧牲品,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可用來形容當年破落的司家局勢,這也才有了龍、司兩個姓氏南北聯合的幕後。

這些利弊楚奉生之所以講給侄子聽,不單單是因為他已經困在其中,更因為如今這出移星換象隻怕會是大夢一場,夢有醒時,一旦幻境破碎,定然禍及原身。

無人知曉那位墮了瘋魔的神明究竟心計些什麼,他們這些邊緣人深諳唯有讓這幻境破滅才得以生門,難為的是作為幻境的主人蕭念,她同樣溺於情困中如瘋如魔,是破還是立全然隻在她一念之間。

而就現實,蕭念會不會成為下一個宋居安同樣難說。

現下城池紛亂,隻可確定一點,蕭念在景洲是萬全之策,不為別的,隻因那位神魄散於此處,再難不過於留一條命。

思及此,楚奉生仰頭將酒水一飲而盡。

酒水入喉,楚奉生倒是暢意,似笑非笑說道:“在雨城待了這些日子,可曾見過連靳的夫人?”

“聽聞落胎時傷了身子,鮮少出門應酬。”楚辭看著自家三叔,措辭坦誠。

古水鎮有座石碑,上頭篆刻一行字,取自歌曲《送別》: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杯盞又添盈盈酒水,楚奉生點頭,話題轉回最初,“不是問龍翔怎麼認識我麼?早些年我與沐家算有些交情。”

楚辭看著自家三叔並不言其他,隻說:“連夫人在雨城甚好,前些日子還燉了鮮蓮乳鴿湯給蕭念,連靳這個家主做得威嚴,無人敢動她。”

楚奉生便笑開,“心思不淺啊,查到你三叔頭上了!”

楚辭不置可否,向他舉杯敬酒。

連靳有手段有膽識,更有豁出去的魄力,終是娶得美人歸,是以楚奉生輸得心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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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池賦內,阿巳例行早中晚在夕照房奉香,香煙繚繞中,牆上的畫愈發色彩鮮明。

清風於棱窗中卷起細小塵埃,一道人影倏然現身於畫前,那人負手而立平靜望著畫中世界,死水湖粼粼泛光,倒映著碧空如洗的萬裏蒼天。

男人抬手間帶起無聲息的風波,香煙蜿蜒四散,畫軸浮動一瞬歸於平靜,卻見畫中老樹鬱鬱蔥蔥中落了一葉,碧綠的嫩葉竟晃晃悠悠落到了香案上。

“吾於浩渺蒼穹中長生,不受天地桎梏,不困於道經束縛。”

房中響起悠遠又沉長的聲音,香案上嫩葉隨話音一同消散。

男人沉靜的眼眸劃過波瀾,最後平息靜氣,眼瞼半垂,身影緩緩歸於無。

沉眠山的老樹開慧期是世神追溯不到的一樁奇談,關於老樹的記載寥寥可數,一則是開化過沉眠山的那隻狐白精怪,奉其為山神之主,引眾神紛紛前往一探究竟。

然而鮮少有人知曉,老樹於數萬年前還曾點化過誤入山林的灰衫沙彌。

隻要死水湖畔老樹生生不息,沉眠山便可還複來。

北翱會館閉館第二日,藍發男子出現在小花園內,饒有興致望著牢籠中低吼的貓兒。

那貓兒通體渾然天成的墨色,兩顆眼珠子血紅,胡須不時抖動,此刻豎瞳緊盯男子,露出一排尖銳獠牙。

男子笑不達意,喃喃低語道:“不像貓,似搶食的惡狼。”

話音未落,牢籠鎖掉落,匍匐戒備的貓兒立即嘶吼著猛撲出去,然而隻瞬間的事情,藍發男子消失不見,隻剩發狂的貓兒在原地擺尾打轉,切切嘶吼。

龍氏商會這個老招牌一夕之間被上頭暗訪、查封,對外公布偷稅漏稅,連帶旗下產業鏈紛紛處理整頓。

“我看是早有預兆,錦龍不是鬧出事讓整改了麼?”

“話可不好這麼講的,新聞上不都說了是偷稅漏稅嗎?還好沒買他家股市,不然今天我上哪討債去?”

“嗬,那可不好說,我瞧人家鼎龍集團朝九晚五可好的很!指不定又是一朝改朝換代,這姓氏十之八九要易主咯!“

“老黃啊,你這話靠譜不靠譜?趕明兒我也上那股市轉轉,瞧瞧行情去。”

“那能有假?我兒媳就在裏邊上班呢!”

北翱會館路對麵新開的茶樓,正早市,多的是人七嘴八舌紮堆談當下實事,退休下來的老爺子們討論股市,估計各大商場和菜場也熱鬧,畢竟老婆子們大多在那地方來往。

爪牙鋒利凶狠的黑貓發了狂聞著人味兒往路中央狂奔,見著車就跳到車前蓋,失心瘋般猖狂地惡狠狠對著車上的露出獠牙,若不是一道玻璃阻隔,這會兒開車的人怕是已經讓它撕扯得頭破血流。

然這隻貓兒首戰未出先被擒拿了。

來人戴著頭盔,身旁停放摩托車,儼然是湊巧經過的模樣,卻將這隻猖狂的貓兒輕而易舉製服了。

“小東西,可算將你緝拿歸案了!”男人擒著貓後頸將其扔進罩著黑袋子的鐵籠中。

“這、這這,你是怎麼訓的寵物?任由它大庭廣眾之下出來亂跑亂咬!”

女車主嚇得驚慌失色,話音盡是劫後餘生,還帶些結巴,得虧沒在路上行駛,否則就是一場慘不忍睹的車禍事故了。

不待擒貓男人回答,交警騎著車穩穩當當停下,“兩位怎麼回事?這地兒不讓停車!看沒看頭頂牌?”

交警慣用語“身份證、駕駛證”還沒出口,擒貓男人摘下頭盔,從兜裏亮出本警察證:雨城市刑偵二隊許恩在。

“許隊啊!”年輕的交警自來熟。

許恩在沒時間和人寒暄,熟練固定好鐵籠,“辦案,走了。”

“誒。”交警規矩的敬手禮目送摩托車離開。

市區刑偵最近事情一樁樁,內外動亂,一隊柳警官被上頭撤銜脫帽,一連帶走好幾個培養出來的“親衛”,還把領頭的副局給規了。

刑偵這次大換血,許恩在職位還沒時間批下來,先收拾起爛攤子,北邊的夜場會館但凡帶著龍家名頭的一家家查,不僅如此,野貓襲人事件的主人公還在所裏審著。

當然,這是內部消息,之所以鬧得人盡皆知也是因為內部牽連甚廣,試問,逮了位副局可不亞於擒賊擒王了麼?汙汙糟糟的盡是些拿著公家錢又收私家財的龍家眼線。

交警歎了口氣,開始冷臉處理大驚失色都不忘八卦的女車主違規停車。

和忙忙碌碌的雨城相反,古水好一派祥和安寧的景象。

北淼生涯中許多第一次貢獻給了工作,也就是小主子身上,譬如此時此刻,她在搖漿撐船,後頭是怡然自得的小主子。

古水沒別的好,就橋多,潺潺流水幾乎蜿蜒遍到整個小鎮,放眼望去,盡是清一色的水榭樓閣,尤其早上天蒙蒙亮時最好看,從山頭俯瞰,像是一片孕育於仙霧繚繞中的古老孤城。

蕭念感冒沒能起早看日出,但是她沒錯過九點鍾的日光,這時間霜露退潮,空氣清新怡人,清風中還卷著絲絲縷縷的桂花香。

“該喝藥了。”

北淼適時提醒,九月風寒,感冒靈藥到病除,自然,這話不是她說的。

“太燙。”蕭念紙筆在畫本上頭也不抬道。

北淼麵無表情戳穿,“你十分鍾前就說過這話。”

蕭念抬眼瞥一眼玻璃杯中的藥水,又移回畫中人,眉目清晰疏朗,鼻梁挺括,長睫根根分明,唯獨眸中無神。

自五歲成了蕭恒的小尾巴,十年來,對他不曾有過叛逆,全身心對他信之任之,唯一一次是因為他的高考誌願。

在蕭恒身邊長大,她的脾性,大多也是受他熏陶感染,那些為人處世,潛意識裏也藏著蕭恒的影子。

認識蕭恒太久,什麼話都和他講,什麼事都和他分享,兩人三餐四季,生活日複一年,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個名叫喜歡的種子在心裏生根發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