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 九十八章:是阿蕭一人的神明(1 / 3)

“喵~”

黑影躍過光束,一瞬間撲滅房裏僅剩光源,蕭念抬眸即黑暗,冰涼觸感在攀附上後頸,這是她最後的意識。

“別怕。”

黑暗中,他將她摟抱入懷,她的氣息灑在他胸口,徹骨空蕩的軀殼一點一點被填滿。

他執起她手,慢慢緩緩與她十指緊扣,隻見那素戒幻成一縷光圈,自他無名指摩挲向她的指尖。瑩白光圈在她指尖縈繞徘徊,直到那潤白指尖溢出滴血紅,紅白相融,最後紅侵染了白,光圈變成一縷紅線緊緊纏繞住她的無名指。

他貼著她耳畔喟歎,“永生太難,那便予阿蕭餘生朝朝暮暮花似錦。”

錯過的朝夕拾不起當下,便贈予你朝朝暮暮花似錦,我要我的小神主這一生一世歲歲安樂。

他拂平她眉間蹙,我要她無憂無慮,無病無災,餘生都有人愛。

蕭念睜開眼看見繁星點點,涼風拂過發梢撩的麵頰微癢,周圍霧蒙蒙的讓人看不清,她聽見有人說:“你五音俱全就好了。”

這時聽見有水波翻湧的聲音,她想要開口卻無果,那道聲音又說:“睡會兒。”

很熟悉的聲音,是誰呢?

這道聲音似乎有安定作用,懵懵懂懂之際卻聽見有人在說話,還是那道聲音,不複溫柔,冷冽堅定,“她不是什麼貨架上的商品,是我心上之人,不容旁人輕蔑詆毀。”

她掙紮著想要睜開眼皮,隻是睜開眼時滿目黑暗,有隻手遮蓋住她雙目,她聽見那人說:“別看,乖。”低聲的哄慰,像在安撫受驚的小獸。

再一次張開嘴說話,這次很順利,她問他是誰?

那人應當是笑了笑,她聽見砰然跳動的心髒聲,比吉他音更清暢,也聽見他說:“是被你馴服的獸。”

沉眠山來由鮮為人知,那時候人們口口相傳,說那天邊西境有邪祟,白日不醒,黑夜不眠,一身玄衣,如夜蝠一般的血紅雙目,眨眨眼就能呼風喚雨,那位宿在那,因而西山百年荒蕪,寸草不生。

實則不然。

天生雙子,白晝與黑夜,日出東升,西山日落,僅僅如此。

西山的天神非但不是什麼雙目血紅的邪祟,反而生得風光霽月,由內而外的溫潤如玉,名喚玄覲,沉眠山的傳說唯一的真相是,的確百年荒蕪,任由玄覲如何,仍舊寸草不生。

“玄覲……”

蕭念眼前仍是漆黑無光,但她聽見自己的聲音。

“玄覲風光霽月,溫潤如玉……有問題。”

“有問題?”

還是那個熟悉的男聲,他反問她。

蕭念聽見自己回答,那個她說:“風光霽月就算了,由內而外的溫潤如玉和你毫無關係,你故事好爛,高考作文題可不能這麼寫,完全不寫實!”

“嗯?居然敢反駁,膽子不小啊。”男聲語氣看似威脅,實則縱容。

下一秒雨聲貫耳。那兩道聲音愈漸遠去,直至一道霹靂雷聲滾過。

蕭念手動了動,覺察有人握住自己的手,透著冰涼,冷感致使她不自覺發顫。

黑暗中,他抱著她靠坐床頭,無聲握住她的手安撫,“別怕。”

──────

某酒店套房。

龍翔和尤浩相對而坐,各自不發一語冷眼相看。

連守坐在中間長沙發兩邊看看,幾經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一通電話打破僵局。

尤浩的手機自打開機,各路消息和來電紛湧而來,內容一致問候他身處何處,說家裏人找不到他急得就差報警了。

“說。”他看著龍翔,語氣實在不好。

電話那頭吵吵嚷嚷的,樂聲擂鼓的不知在做什麼,過一會兒安靜不少,這才說明來意,“嘿喲終於接電話了!你女朋友找不到你急瘋了好嗎!不是我說吵架鬧別扭也要點到為止,咱宰相肚裏能撐船,不興讓小姑娘追著哄的!還有啊………”

那頭的人興致勃勃一句接一句,尤浩徹底沒了耐心電話掛斷。

連守這會兒眼睛耳朵收斂了,這點地方電話裏說什麼清清楚楚,雖然龍翔從沒表明過和蕭念有什麼,或許清清白白,就算有點什麼也是他自己的事,但大部分人眼裏,蕭念她就是龍翔所屬物。

尤浩身份也夠特殊,或許有人仔細打聽能查到他和龍翔是兄弟關係,可眾所周知龍翔母親去世得早,哪裏就能生出一個小這麼多歲的弟弟?但包括連守本人也並不清楚他們之間到底什麼關係,他隻知道尤浩小時候算是龍翔養大的,三爺在混不吝的年紀撫養這個尤浩長大,不是親屬也勝似親屬了。

大概是十四五歲的時候尤浩成了連家故交的遺孤,那時連守不懂,現在懂了,頂著連家名頭無人敢動尤浩,這是種保障,如若不然如今這局麵,尤浩也會是龍家人手裏一枚棋子,由此可見孰輕孰重。

蕭念是龍翔手裏的刃,卻不允許尤浩成為其中的一子,好像又能讓人一眼看得清孰是孰非。

“我說過,那人不是蕭恒。”

“是,所以呢?你把我關起來,讓她以為我和楚辭一樣被人綁架,你想做什麼?”

“這是我們的計劃。”

“計劃?你的計劃就是讓她回景洲清雷,拿自己的命給你肅清司家,就像她不惜代價幫你鏟出龍家,城北大樹連根拔起,雨城從此以後就是你的天下!”

“尤浩!”龍翔語氣加重。

“惱羞成怒了嗎?”尤浩冷笑,“柳汐沅是罪有應得,蕭念不是!蕭恒想要報仇,那時他的家事,他身上淌著司家的血,他可以一雪前恥,蕭念她憑什麼,憑什麼要為了這些前塵往事賠上自己!她沒有義務,你更沒有資格利用她讓她越陷越深,一條道走到黑!”

氣氛眼看劍拔弩張,連守恨不能捂住自己眼睛耳朵,聽了這麼多不該聽的,他會不會死得很慘?

尤浩手肘搭在膝蓋上雙手握緊,整個人像是蓄勢待發的獵豹,眼眶充血緊盯著龍翔。

龍翔眉心擰出一道溝壑,看向連守,“你出去吃個早點,記我賬上。”

“好嘞!”連守就等這句,麻溜告退沒影了。

龍翔調整姿勢,拿一根煙點燃,接著把煙盒平滑過去,“我們開誠布公談談。”

尤浩沒有接,任由煙盒掉落在地,龍翔吐長氣,“1217蕭念事故原因不明,唯一可以確定她受人威脅,無法自保的情況下她選擇保護楚辭和喬文桀。”

“1217”這幾個數字脫口開始,尤浩瞳孔顫動。

龍翔撣了撣煙灰,把他的反應看在眼裏,於是問他:“想聽聽你身世嗎?”

尤浩把煙盒撿起來,握在手裏並沒有下一步動作,他說:“我父親是夫人的司機,母親是照顧夫人生產的月嫂,也是照顧你的保姆,死於車禍。”

龍翔笑笑掐滅煙頭,一縷香煙餘燼,他說:“蕭念從小生長的環境不允許她怯懦,有仇必報,眼裏不容沙,萬事做了隻要頭籌,不缺錢缺愛,蕭恒填補她空缺,是家人是情竇,是不容挑釁的逆鱗,這就是你和她不同的地方,我從小也沒家,沒有就是沒有,矯情沒有用,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但蕭恒是她的結症,久病無醫,不成瘋就成魔。”

打火機“噌”出火苗,香煙被點燃,尤浩吸了一口,再吸一口,煙霧模糊他的眼目,他問龍翔,“夕照日隱恒龍塢,江海不渡淵獄九天垂矣,這是什麼意思?”

“天道無情奪人生死,天道有情許人世輪回。”龍翔閉眼,串珠隱隱發亮,半截煙頭落地,尤浩神識被牽引,他睜眼就看見眼前綠林湖水,頭頂天朗風清。

夕照房裏那副畫,尤浩心想。

“這裏是沉眠山,夕照日隱歸處。”龍翔聲音在腦海中回旋,空靈幽蕩。

玄覲地界,分流而來的繈褓小兒複活沉眠山,玄覲開化小兒賜她山神主位,由蘇醒的老樹教化開智。

天邊西鏡自此也迎來東升西落的時景,蔚藍之下輕風細雨,習習涼風帶來花香鳥語,夜間螢火飛蟲伴著彎月星象,沉眠山不沉眠,老樹枝葉翻飛,死水湖微瀾。

“我夢中江湖流水倒映火光勢不可擋,山林受天災,群鳥飛散,草木凋零。”

龍翔睜開眼看向對麵陷入幻境的尤浩,說道:“山神主自剜雙目塵封沉眠山,投身火海,小神主靈根太淺,隻護住老樹方圓幾裏。”

老樹幾裏之內封存繁盛卻歸於荒蕪,幾裏之外是骸骨無數的遍地狼藉。

天火懲戒,山神主避無可避,但她護住了玄覲,西鏡的天神被幻術沉溺死水湖底,這招脫身之數他曾授予山神主,卻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自我反撲,玄覲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小神主葬身火海,死水波動終究不敵神主壓製,無能為力悔恨萬年。

幻境消散無形,尤浩唇瓣翕動,黑眸沉沉。

龍翔說:“你母親生於雨城雲上鎮,你出生在老宅,在雲上鎮由你姑婆撫養長大,後來你姑婆去世……”

“我是誰?”尤浩問,他近乎冷漠重複問道:“我應該是誰,對不對?”

“沉眠山位於北川西鏡,雨城以西有座孤山,雲上鎮位於孤山腳下。”龍翔如實告知。

話音落,景洲上空雷聲滾滾而來,天邊劈開一道閃電,豆大的雨點砸在玻璃窗麵,雨水打濕整座城市,街道上行人紛紛找地方避讓。

“九月的天,這雨說來就來。”

“可不嘛?早晨天氣預報還說今天晴呢!”

醫院附近的水果店,老板和夥計邊磕叨,一邊趕緊收拾了外頭放置的果籃和桌子。

楚奉生沒帶傘,他靠在收銀台旁邊玩手機,一個著裝幹練的女士從雨幕之中跑進水果店,她從挎包裏取出紙巾擦幹身上沾染的水漬。

老板湊過來笑道:“錢律師有陣子沒見了!”語氣很是熟稔。

楚奉生餘光留意一眼。

“嗯,最近忙,勞煩葛叔挑些時鮮的水果,幫我送到醫院吧。”那女士也笑了笑。

老板點頭,“說哪裏話!當初還是你幫忙打的官司,我感謝你還來不及!”老板轉身前問道:“還是那間病房?”

女士道:“是。”

待兩人短暫交流完畢,楚奉生收起手機,對她說道:“打擾一下,你是銘德事務所的錢律師?”

錢淑敏看向來人,“你好,請問你是?”

“久仰錢律大名,在下楚奉生。”楚奉生把自己名片遞給她。

錢淑敏笑,“楚先生謬讚。”

楚奉生還想說什麼,被電話鈴聲打斷,他說了句“抱歉”,錢淑敏表示無礙,正逢店老板提了果籃出來,她詢問完價格掃碼支付。

老板站在收銀台前,頗有感慨,“錢律師十年如一日,如今像你這樣的人可不多。”

錢淑敏隻說:“我也不是聖人,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自己心安了,到何處都能理得。”

楚奉生接電話的同時並沒有錯過這句話。

“錢律師,能否給我你的名片?改天找時間,有些問題需要向你谘詢。”

楚奉生這人,三十好幾,或許是長久以來獨身一人,身上總還透著年少時的意氣風發,楚家人裏,楚辭最像他這位三叔。

錢淑敏握著名片盒,看楚奉生消失在雨幕裏。

楚奉生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在車上把自己收拾幹淨,這才去見了到訪的溫家人。

溫家老爺子後知後覺趕到景洲,先去看了外孫,老人家大半輩子經商,見慣風浪手段,唯獨敗給外孫接二連三的死裏逃生。

他問留守醫院看顧的楚奉生,“你說實話,是不是很難醒?”

楚奉生靜默片刻。

楚喻卻道:“科學和醫學從沒有百分率的說法,從來都是風險和把握並駕齊驅……”

“是。”楚奉生打斷楚喻,盡量用平穩口吻轉述研究院的教授原話,“醫生說這種藥物成分沒有前例,查不到來處,目前隻能以阿辭身體各項指標作為評判標準,相當於阿辭成為了實驗體。”

楚喻歎氣,深感無力。

然而此情此景下,老爺子相當鎮定,他起身看向兩人,“都打起精神來,我會在景洲多待一段時間,奉生你跑警局一趟,告訴警方有任何用得到我溫家的地方,定當竭盡全力相助。”

楚奉生點頭,“好!那溫叔這段日子暫且住我家裏,我這就安排。”

老爺子喊住他,又道:“另外還有一點,蕭念那小姑娘請警方務必上心,我溫家等她平安歸來。”

楚奉生問道:“溫叔的意思是?”

老爺子背手看向病床上的外孫子,“當初大師所言,二十歲之前阿辭必有劫數,要麼生,要麼死。”

“外公…”作為醫學生,楚喻是實打實的唯物主義者。

老爺子繼續說:“來之前我特意去見了大師,大師說因緣來了,是劫還是解隻在一念之間。不管你們信是不信,我不能讓我外孫睜開眼再經曆一次人命生死的負罪感。”

“你們楚家有所顧忌的事情都由我溫家來做,嵐兒天上有知,也不枉費我和她父女一場。”

“我隻怕百年以後她怨我沒有好好照顧她拚死救出來的孩子!”

老爺子這一句一句是說到動情處了,臉上的道道褶皺無一不在說明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

“親家說得對!”楚老不知何時站在門外,老人家抹了一把淚,“沒什麼比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重要,可笑我戎馬半生,到底是沒能留住阿嵐,我有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