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老爺子門裏門外再相見,各自心中悲慟。
溫老當初不滿這樁親事,父母之愛子,怎能看不出小輩間情意幾何?到底是磨不過女兒情到深處,便又想著兩位親家都是好相與的,倒也沒有兒女遠嫁公婆為難的雞毛蒜皮,誰能想到最後會是那樣的光景呐!
除卻楚辭南來北往的打點,兩位老人也因這事橫亙中間多年未曾往來。楚老和老太太自知有愧卻也知道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切膚之痛,往往不敢多加叨擾,逢年過節禮物倒是都有的,也點到為止,可歎,到底還是生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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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雨來得突然,在傍晚高峰期時也驟停。
“雨後彩虹啊。”
“挺漂亮啊,快快快幫我拍張照!”
“誒也幫我來一張!”
幾個穿校服的女孩手中握著奶茶杯,在時代廣場停下腳步,原來是那片櫻花林後頭架起一座彩虹橋,天空被洗刷得幹淨,橙霞餘暉都成了底色,天邊美得像副油畫。
“那邊的小姐姐,可不可以麻煩你們讓讓,我們想拍張照片。”負責拍照的小姑娘朝長椅那頭喊。
長椅上蕭念抱著一個小孩,她扯開唇對她們笑了笑,“幫我報個警吧。”
幾個小姑娘麵麵相覷,然後走近。
“別過來,有炸彈。”
蕭念綠眸明澈,聲音不大不小,還帶著些許溫柔。
“炸彈?”
“小姐姐你在開玩笑嗎?”
小姑娘們並不信,有一個小聲說:“別是什麼街頭測試吧?這附近是不是有什麼攝像頭?”
“你小視頻刷多了吧?哪來這麼多測試,我看她就是不想讓座!”原先提議拍照的小姑娘語氣不滿。
“哎呀算了算了,你們看她懷裏還有個小孩正睡著呢,我幫你們後期掉也是一樣的。”拍照的短發小姑娘解圍道。
提議拍照的小姑娘脾氣上來,哼了一句轉身走了,邊走邊說,“誰要你後期!我們去另一邊拍,太礙眼了!”
短發小姑娘回看一眼蕭念,說了句“不好意思啊”便追了上去。
蕭念唇角弧度逐漸平直,垂眸看向安睡的孩子。
宇文域說,這是秋海棠的孩子。
她收集了很多司家的資料和成員身份信息,但從始至終,宇文域這個名字都隻是紙上寥寥幾行字,沒有照片,他的信息很幹淨,生不逢時的孩子,娘胎落地起一直跟隨母親在國外生活,從未踏足華國半步,沒來過景洲,更別提和司家誰有過接觸,統統沒有。
今天是她第一次見他。
那隻貓不單純,她被迷暈了,醒來時她不在那個房間,沒有牢籠,隻有大片被陽光反射刺眼的玻璃牆,她睜開眼睛就看見櫻花樹下的藍發男人。
雪白的櫻花樹下,男人那頭張揚的霧霾藍,以及令人過分熟悉的眼睛。
那是一雙和哥哥很像的眼睛,時常出現在她夢裏,也像極她墜樓之時托住她身體的神明,那位對她說“別怕”的神明。
心理醫生說人格分裂症伴出現輕微臆想是正常的,所思所想及所夢。
像個笑話,醫生在安慰一個患者說臆想是正常症狀。
“你醒了。”
他放下手中的書本,對著自己揚起笑,眉目疏朗,眼角塌陷的弧度都和哥哥一模一樣。
“你是宇文域。”
她發現自己沒辦法動身,渾身沒有力氣,好比砧板任人宰割的魚肉,這種滋味並不好。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拿起一個白色遙控器,然後自己從躺姿變成靠坐的狀態。
“給你看樣東西。”
他俯身從櫻花樹下的小幾拿起另一個遙控器,她對麵的玻璃牆顯現出影像來,是兩份dna鑒定報告。
報告的主人公寫著徐司衍和秋海棠,前者否定,後者女方的匹配度達到百分之九十九。
“秋海棠在去年四月生育過一個孩子,是個早產的男孩兒,在保溫箱裏養了兩個月,最後被遺棄在孤兒院外。”宇文域轉身看向她,“這個劇情耳熟嗎?”
他語氣溫和地向她扔了一顆炸彈,麵上的笑容始終不曾變過。
哥哥出事的來年四月,孩子是誰的不言而喻,那時秋海棠還沒和龐車分開,秋海棠竟然有了龐車骨肉,還把這個孩子生了下來!
“或許你更想知道蕭恒那一年去了哪裏。”他似乎並不在意她的看法,按下遙控器,牆上出現另一種場景。
準備說來是一段視頻,而視頻的主人公是她的哥哥,裏麵的場景與她在u盤裏發現的照片無差,非要說不同,就是血腥照片中的各色人等換成哥哥。
無聲的視頻隻能看見哥哥赤裸趴在手術台上,他應當是清醒著,眼珠子還在轉動,也有可能是疼得瞳孔微張,因為有一雙手正用刀子在他背上一刀一刀進行縫合。
有人在給哥哥擦汗,豆大的汗珠一直擦一直冒,哥哥唇瓣翕動似乎發不出聲音,那雙好看的眼睛就這麼放大對著鏡頭,清楚得她能看清他每一根睫毛的弧度,以及每一次因疼痛克製不住地顫動。
在這段安靜視頻的尾聲鏡頭動了動,畫麵出現一張布滿鱗片的脊背,距離手術台不遠處有一池瀕死掙紮的魚,幹涸的池子裏充斥血淋,魚尾掙紮拍動直到眼珠子漸漸翻白。
不足一分鍾的視頻看到最後黑屏,她才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嗓子在撕裂發燙,眼眶脹疼死死合住,那瞬間她覺得自己像是血池裏的魚,拚死掙紮想要撐住,依然逃不過死亡的宿命。
人無法感同身受卻能因為情感關聯體會到生不如死的疼痛,被人扼住喉嚨一般難以窒息,手腳也如墜入冰窖瞬間徹骨冰涼,所有感官齊齊彙聚到頭骨,疼痛欲裂到恍惚。
眼淚砸在手背的觸感把蕭念拉回現實,她咬緊牙關艱澀吞咽,懷裏的孩子卻愈發模糊,眼睫被浸濕,眼淚克製不住地愈發洶湧。
“king。”
還是那棟大平層的會客廳,Boris試探地出聲詢問。
正中沙發上,男人視線沒有絲毫偏移,目光如炬凝著大屏幕,聲音淡漠,“你叫我什麼。”
Boris立馬垂首,恭敬慎重道:“神主。”
“她總為冘玄哭。”
大平層空曠異常,男人聲音砸在空氣裏似有回音飄蕩。
Boris沉默一會兒,說道:“所有資料都已經準備好,神主可以隨時行動。”
“她會不會不愛我。”男人喃喃自語。
Boris想說,不會的,小山神主會永遠衷愛自己的神明,就像神主永生永世喜愛著自己的小神主,天幕中湧現點點星河之時,黑暗不再孤寂。
小山神主塵封沉眠山,將自己獻祭給上蒼以求贖罪,天神不再是天神,隻是孤山裏她的芸芸眾生,不再是誰的神明,隻是她一個人的玄覲。
天火把小山神主的靈魄燒毀的徹徹底底,連同那些她無法庇佑的萬物一起化成灰燼。
神主握著小山神主僅存的靈識在死水湖底陷入沉睡數年,若不是老樹破法,西鏡的天神將永世沉溺直至最後一絲神魄散盡而消亡。
作為沉眠山深處的血蝠,與這幾位井水不犯河水,他們血蝠一族生於幹燥陰暗之地,並不忌諱荒無人煙,沉眠山萬物複蘇那日害得他們傾巢而出,這勃勃生機讓他們蠢蠢欲動,沒理由放著眼前食物不動另尋他處的道理,可惜沒人敢頂風作案,畢竟之前有異族打著玄覲的幌子在外界作亂,被他傾巢剿滅。
直到那日沉眠山彎月被雲霾遮蓋,有血蝠按捺不住起了歹心,嗅著活色生香的氣味便去了,夜裏靜悄悄的,血蝠撲棱翅膀直接衝向那位小山神主,誰曾想爪子剛落下,隻蹭到鮮血來不及享用就被玄覲給滅了,屍體被丟到洞中懸掛,天神一朝動怒直接給血蝠下了血脈禁製,血蝠一族永生永世以天神奉主,若有不敬暴斃而亡。
時至今日,時移世易,血蝠血脈稀薄,Boris正是其中之一,奉主而生,為主而亡。
他跟著神主已經兩世,神主夙願未償,他尚且無法歸於來生。
血蝠一族代代相傳,那位山神主天生綠瞳,是以萬物生的色澤,所以當初在瘋人院他遇見蕭念便有所懷疑,直到禁製牽動神主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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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橋漸漸消散時警局接到報警電話,一通小姑娘的報警電話,彼時張祺還有領導們在會議室研究案情,他們重案隊同事進進出出馬不停蹄查案,沒錯是司顏,就在潑天大雨中,她的屍體被丟棄在草木叢中的司顏被巡邏的安保發現,她懷中還有一份資料袋。
資料袋中是司家這些年來的黑色營生,詳盡到每筆交易的時間地點人物參與者,最大的一起和雨城龍家案件重疊,因而兩邊跨省辦案,專門成立了專案組誓要徹查此事。
時代廣場人群漸漸多起來,蕭念保持同一個姿勢已經超過一個小時,她眼睫濡濕又幹涸,更顯得綠眸通透清幽,懷裏的孩子不曾醒過,蕭念最初可以通過雙手感覺到他呼吸跳動的生命力,現在雙手徹底僵硬麻木無法判斷他是死是活。
人群中有人指指點點,短發的小姑娘竭盡全力在說明什麼,但顯然效果甚微,如同當初幾個小姑娘不相信蕭念所言一般,太平盛世,沒人會相信眾目睽睽之下會發生那樣爆裂的情景劇。
那幾個都是遊攤攤主,哪裏熱鬧往哪裏去,時代廣場自然不例外,各個摩拳擦掌就打算掙些辛苦錢,如今小姑娘這麼一說還以為她胡鬧。
“哎喲好好的小姑娘這話不好亂說的!什麼炸彈?”賣玉米的老板娘朝旁邊幾個攤主說:“我看現在的孩子就是作業太少了,淨在這瞎胡鬧!”
“可不是嘛,我家那個現在每天回家就離不開手機,哎喲那眼睛就差沒粘在屏幕上頭咯!”
“我家的也是,現在孩子就是讓網上那些東西給教壞了,整天無所事事不學無術。”
“對的對的!”
老板娘的話可謂引起共鳴,幾個攤位的主人一句接一句說的激烈,還有持續高潮的氛圍,短發小姑娘著急地頻頻回頭看蕭念。
突然“嘀嘀”兩聲,城管掐著大喇叭開著車過來了,“前邊的幹什麼?這裏不讓擺攤!”
短發小姑娘回頭發現賣玉米的老板娘已經跑在最前頭,兩條腿可把三輪蹬地飛起,腿腳非常麻利,身體非常健康,很快與城管喇叭聲重疊而來的是聲聲入耳的警笛聲。
短發小姑娘看向蕭念所在的方向,看見她露出一抹笑,宛若事不關己,那雙眼睛像平靜的湖麵,風雨不驚。
“我以前也在女校上學,不隨波逐流很難吧?不記得是哪篇文章裏寫過,隻要雙眼堅定的目視前方,腳下的步子就不會有所偏移。”
短發小姑娘目送自己的夥伴離開,自己返步回家,經過長椅時小姐姐意有所指,她停下腳步看向抱孩子的小姐姐,如同在鏡頭前初見那樣,她坐姿筆挺光是坐在那裏就是一道景致,不怪她那位夥伴生氣,這位小姐姐嚴重侵犯她的攀比心理。
“看看我的後頸,如果相信就幫我報個警吧。”
她繞到長椅後,輕而易舉從風衣領子裏看見一條金屬細線,從後背蔓延而上纏繞進發絲深處,那真的隻是細細的一條線。
“你……”她當時完全僵住。
她聽見小姐姐輕笑,短促的一聲,聽不清其中意味,她說:“算了,快回家吧,家裏人該擔心了。”
她像電影裏臨危不亂的女主角。
短發小姑娘很快被警方警戒帶驅逐在外,她掙紮著掃過一輛輛警車,最後鎖定在穿製服的女警身上,她見過她,之前她在她們公園破過案子,是刑警隊長。
“是我,是我報的警!”她衝向沒停穩的車輛,張祺立馬下車,她抓緊包帶,氣息不穩,有些語無倫次,“我拍了照片,可以給你們看,她讓我幫她報警,我剛才路過這裏……”
張祺拍拍她肩膀,示意她慢慢說,短發小姑娘這才一點一點說清楚來龍去脈。
依然是拆彈組上去勘探情況,接到報警電話的第一時間他們第一時間聯係其他警種配合行動,並聯係廣場治安部快速清理現場,務必不讓閑雜人等靠近廣場半步。
但是………隊裏的人各個麵麵相覷,還有人賣苞米,城管對此一無所知,到底是什麼人在背後攪亂乾坤?
另一邊蕭念看著兩名身穿防彈服的警務人員。
“別緊張!我們會救你出去!”
聽聲音應該和哥哥年紀相當。
他們那些儀器在她身上檢查掃過,蕭念說:“是鬆發裝置,開關在我手心裏。”
兩名同誌愣住,又聽見蕭念說:“他封了孤兒院的房子,我不死,那些孩子就得替我死,你能想辦法把我懷裏的這個先救出去嗎?”
蕭念不是醒來就在這裏,她在宇文域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那些被她一再壓製的陰暗麵。
他說徐司衍早年讓人綁架了他,徐司衍生怕有人搶了他繼承者的身份,大家都是私生子沒有誰有資格高高在上,宇文域不喜歡被挑釁,他中途截了秋海棠用來威脅徐司衍就範,而那千雲那個女人已經成了Boris手裏一條亡魂。
宇文域不缺錢,他母親手裏有前夫留下的大筆財產,最後他們母子揮霍一輩子,然而司家人一再驚擾他的清淨,三房老頭子找人做了宇文域母親,他沒了至親,也沒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