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肆走過去,想要伸手接過花束,林夏侯卻是不給,他問道:“以物換物聽說過嗎?”
壯漢和內管在不遠處齊站,壯漢道:“他們在幹什麼?”
內管回答道:“以物換物,討個好意頭。”
早前丘園有過一回,給那位大小姐祈願祝福,把福袋都掛到老樹上去,除邪祟,期望大小姐病情早日好轉康複。
自打大小姐逝世的消息傳回來,丘園上下忙著打理白事,主子遠在景洲一時無法脫身,老董也在千裏外的新宅,內宅事務竟落到連大當家這個外姓人身上。
原來矮牆後頭是另一番景象,櫻花樹繞牆根種植,淺薄積雪於白櫻相融合,叫人難以分清其物,張肆和林夏侯站在一處,石板路沿著三麵矮牆而去,櫻花林盡頭有座拱門,此時那拱門兩旁堆著兩個雪人,左邊雪人拿著琴弓,右邊拿著畫筆,同樣的紅色圍巾,以及湖綠色的眼珠子。
“誰來了?”
聞聲而來的是許恩在,同樣肅穆的正裝。
“你是?”
張肆看著他人,短暫的的時間裏這個問題已經聽到許多遍,然而這次有人替他回答了。
林夏侯說:“祈禱的人。”
許恩在點頭表示知道了,也未再多問,隻說:“我媽來了,她之前在廟裏替蕭念求了福袋,讓我過去拿。”
“替我謝謝阿姨。”
“都是一家人,犯不著客氣。”
張肆聽著兩人對話,摘下自己脖子的項墜,待到許恩在走遠,他說:“院長說這墜子是我孤兒院就有的,跟著我南北顛簸從不離身,從前受她恩惠,如今也算是有資格替她祈福。”
林夏侯看了他一眼,“生而為人,不必自卑也不要自負。”
張肆走後,林夏侯握著手中的吉祥物走進拱門,經過兩側的石雕燭台,推開隨牆門,看見一人一貓坐在台階上。
“她那年十二歲,跟蕭恒跟丟了,讓我給喊進院子裏,後來我出門買麵,她悄悄跟在後頭,我做麵時她也盯著我不離,也不知道該說她膽子大還是該誇她有防備心。”
尤浩打開煙盒,齊排的男士香煙裏混了一支細長的女士煙。
林夏侯將得來的吉祥物悉心裝進福袋,默然傾聽。
“認識你們那年,是我第一回出遠門,往返坐過許多次的車程從雲上鎮到雨城,變成坐高鐵從雨城到景洲。”尤浩取出那支女士煙夾在指縫中。
他那年初中,初到景洲那次見到林夏侯,以為她早戀,蕭念和林夏侯不像歡喜冤家,也不同青梅竹馬的細膩友愛,但在一塊就是不容第三人的氛圍,對方隨口提及都能應答如流的默契,他對班上這種現象嗤之以鼻,但莫名地羨慕他們,或者說羨慕林夏侯。
大概是他身上鮮衣怒馬的少年氣輕而易舉能感染人,和他們學校那個受女生追捧的什麼玩意校草完全不在一個級別,泰迪和藏獒的區別。
後來很多夜裏他都在想,或許他不是羨慕鮮衣怒馬的林夏侯,是羨慕他身邊有蕭念,她看著冷淡小天仙,原來在林夏侯跟前也會變得充滿人間煙火氣,那樣的蕭念,他隻在蕭恒麵前見過。
信任和依賴是兩個詞,也可以是一個詞,蕭念自己都沒發覺她對林夏侯是完全的信賴,或輕或重,但一定不可或缺,所以他羨慕林夏侯,曾經羨慕他的鮮衣怒馬,後來羨慕他的家世、他的優異、那些他不曾擁有過的和蕭念一起長大的孩童歲月。
恍悟的某段時間,他迫切地想要擁有金錢,因為蕭念說愛和錢兩者都沒有的人真可憐,那時候蕭恒失蹤不明,蕭念的心情如果分成一日三餐,那便頓頓都是鬱結,蕭念從小不缺錢,但她缺愛,而他這個可憐人在最潦倒的年紀竟然生了癡念,想著無法許諾她未來,那多點錢總是好的,多點錢也好更有資格站在她身邊。
蕭恒回來那天,他剛送完一份外賣,彼時他看著對話框裏她發的幾個字,雨城酷暑夏季沒把他打垮,卻讓輕如鴻毛的雪花籽砸得病了整個冬天。
蕭念問他,蕭恒一回來先找了她,是不是代表蕭恒也喜歡她。
原來他遲鈍地做了一場夢,一場妄想摘星的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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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西邊獨院原來是閑置的,前後攏共七間堂屋,蕭念入住主屋,又是怕黑的性子,龍翔便讓人四處裝燈飾、打燭台,總歸是個常年見草木深卻不聞花香的院落。
靈堂就涉在西南角的堂屋正廳,白布懸梁,堂中央祭桌擺放黑白相片,後頭一個顯眼的“奠”字,氛圍自然是肅穆莊靜。
這場白事對外人盡皆知由連靳操辦,實則要事還是過了龍翔那道才得行,左不過就是解一解那場”全魚宴”後的紅臉不虞罷了,這戲裏戲外,觀眾散場又聚首,唯有戲台上的主角知之內情幾何。
祭桌兩側香燭台煙霧孱孱,龍翔接過下人剛沏出的新茶,坐在左側梨花木椅茗茶香,腕上卻不見珠串。
連靳坐他側首,大當家的麵色不見好,隱隱有些氣血不足貌症,兩杯茶前後落桌,龍翔鉗住連靳腕子,食指中指並攏按壓住跳動的脈搏處,尋摸了有一會兒。
遠處見人影朝這邊來,連靳倒是笑了笑,“命裏有時終須有。”
龍翔覷他一眼收回動作,“有沒有都是由世人杜撰,妄自菲薄,庸人自擾。”
F翻身落地無聲響來到龍翔身後,俯身耳語道:“柴靜和柴翊在東正門想進來送大小姐最後一程。”
來報的人恭恭敬敬停在兩米開外,問候完兩位爺,彙報內容和F一字不差。
龍翔重新端起茶杯,茶香嫋嫋,他斯條慢理撇去浮葉,聽F在他耳邊說起別事,他們這邊有幾人先後和北淼擦過麵,原先盯龍華情人的K還和她交過手。
再說回龍華和房氏二人,二人擅自離開雨城托的蕭念的福,十月份警方在景洲遠郊發現龍尋屍體,醫檢是被人按著脖頸生生嗆水而亡,房氏屍體在一搜貨船被海警發現,醫檢被人注射用藥至死,最後在夜宴客房部發現改頭換麵的龍華情人,舉報消息的人應當是北淼,而殺害房氏母女的人應當是警方遍尋不到的Boris。
自打蕭念身逝,北淼就消失得不見蹤跡,東南西北身上都有定位的東西,北淼身上的定位器是蕭念親自處理掉的,而齊洲慣有的控製人的藥物想來早已失效無用。
龍翔習慣性撫弄珠串,觸到一手空。
連靳招招手,前來彙報的小廝上前詢問,他道:“茶涼了,你去後邊知會一聲,上一壺新茶。”
打發了外人,連靳自個也起身,撫了撫衣角,“時辰差不多了,我去車隊那邊走一趟。”
龍翔不語,自是知道連靳有後文。
“阿巳說那天有人去過夕照房,這兩天我清理畫軸時發現山水畫背後被添了幾筆。”連靳麵上帶笑,緩緩朝祭桌上俯首作輯。
龍翔沉沒的黑眸陡然波動,他抬頭,目光有些跌跌撞撞穿過回廊走道,他撐著扶手起身朝外快走兩步,最後止步於白幡下,望著那灰蒙蒙的天。
連靳將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錦帕遞到龍翔跟前,最後拍了拍他的臂膀,步伐輕快,身姿勃發。
K自是不懂兩位爺打的什麼暗語,自然也聽不到連靳所傳之話,他說待太極歸於圓滿,一切終歸無憾。
東正門柴翊問柴靜,還能進得去嗎?他手中是一束白菊,他說:“我做了一個夢,蕭念是死於車禍,夢裏天氣不好,雪落得很急,江麵都結了薄冰。”
然而現實現地,雪花籽稀稀落落,猶如柳絮紛飛,稱得上溫柔。
柴靜抿唇淡笑,摸了摸弟弟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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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靳口中所說的車隊乃是送靈的車隊,蕭恒葬在北城,蕭念也要入那陵園。
骨灰盒是直升機從景洲接回的雨城,安置在連家祠堂,燭火長明七七四十九天,而後做了幾場法事,由林夏侯親自接回丘園,放到布置好的靈堂,再請景洲的法師誦經超度,這才算告一段落。
待到雨城下起初雪,司龍案子正式塵埃落定。
司家主位被宇文域殺個幹淨,甚至讓他的人混進牢裏,通通隨著時代廣場蘑菇雲煙消雲散,宇文域沒對任何人手軟心慈,包括他自己,卻讓蕭念走得體麵。
資料袋中詳情仔細,所牽扯之人無數,甭管哪邊的人,警方翻天徹地糾察得幹淨,何況還有龍翔手筆,加之景洲沐家助力,魚兒紛紛落網難逃,據悉京城省廳專案組接到消息,早已滲透多時,直到蕭念開頭,把遮羞布層層揭開,龍家人首當其衝罪當其誅,永無出頭之日。
說回送靈車隊,少亡人出殯講究至親長輩不送行,因而無人舉引魂幡,骨灰盒是由林夏侯親抬,和龍翔商議魂幡隨車首,隻是眼下好像又有了變數。
席勒魂出竅般坐在廊下,兩眼無光無神直愣愣盯著冒尖的櫻花方向。
席琥走到跟前,說起原話,席勒要抬引魂幡。
“說自個兒是蕭念至親,林夏侯能抬得骨灰盒,他怎麼就不行?蕭念是姓蕭,也是在他林家長大,但是那又怎麼樣,他可以做蕭念的未亡人,一輩子給她掃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