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一百章:末(下)(3 / 3)

說到這,席琥不由得皺眉頭,可歎年少遇不得太過驚豔之人,一輩子說長道短的,誰又曉得下一個來世是哪般光景?

連靳笑笑,每當回事,林夏侯於情於理都是抬得骨灰盒的,林家這位後人因山神主而誕,注定世世有所牽絆,一句至親甚至太顯淺薄。

“我來執引魂幡。”

尤浩不知何時來到二人身後,沒穿準備的喪父,但是換上了另套正經的黑色西裝,他拍了拍袖口褶子,聲音低而啞,說道:“這還是成人禮她送的衣服。”

那頭席勒垂頭以手遮麵,肩頸微動,隻怕是淚眼模糊。

尤浩生日很早,農曆臘八,自打認識尤浩這號人物,逢年過節林夏侯有的禮物,蕭念都不會少了尤浩那一份。

連靳沒意見,龍翔前頭不是沒有過這念想,總之送靈的人是不會少了這幾個平輩的。

有說法是少亡人出殯時間務必安排在午間十二點之前,蕭念沒這規矩,沉眠山的小主子,那位天神的衷愛之人,枕著星河蓋著月色而眠再好不過,所以時間定在午飯後,正廳接待來吊唁的人,後廚給送靈的人另開桌席。

說到吊唁,龍翔帖子隻邀了林家近親,以及圈裏和蕭恒有結交且認得蕭念的,當初蕭恒葬禮未大辦,由殯儀館和喪葬一條龍服務到底,然而蕭念這場許多慕名而來的人很多,接觸案子的幾位警官和被案件牽扯牽連的家屬們,這場白事賺足了眼淚。

龍翔這幾日不是一個人在靈堂招待,林丞夏也在的,蕭念聲聲哥哥喊了多年,對他倒是比對蕭恒更像敬重的尊長。

長輩不興行禮,隻上香表疼惜之意,所來的小輩或者平輩是要行躬身禮的,邱院長家裏的邱果在靈堂前磕了三個響頭,林丞夏領著小姑娘上完三炷香,親自把邱院長一家送到的茶席。

“阿丞啊,讓果兒去送靈吧。”

在路上,邱院長言辭懇切,眼中透著淚光。

林丞夏沒有猶豫,點頭允了,而後又讓林夏侯過來把人接去偏廳用餐,雨城到北城車程說長也短,總要照顧周到的。

算起來,林夏侯在雨城待了近一個周期,秋葉落再到冬櫻綻放,邱果亦步亦趨跟在林夏侯身側,三兩步就要抬起眼睛去探林夏侯的臉色。

林夏侯遂停步看向她,邱果立馬垂眼鵪鶉狀,隻是還沒來得及說話,有進出的小廝喊了一句趕上前來,很有規矩地彙報形式,說東正門有景洲的人前來吊唁,一個姓喬,一個姓陸,一個姓邵。

原來不是小廝,是守大門的護衛。

是陸子騫和喬文桀來了,林夏侯神色不變,“你去回了他們,說送靈時辰將至,恐有招待不周,恕不便讓他們進門吃茶。”

“是。”

護衛頷首離去,一番來回將原話帶到,邵琮求助似的看向陸子騫,喬文桀禮貌地回謝,陸子騫把邵琮拉回車裏。

“你拉我做什麼?我們等了三天,次次都被回絕,今天不進來不及了!”邵琮甩開陸子騫就要下車,被喬文桀堵正著,他說:“你還沒聽出來嗎?前兩日讓回話的人是丘園的主子,他不喜景洲人,今天回話的人應該是林夏侯,說送靈時辰將至,他在拐彎告訴我們可以隨車隊送行。”

邵琮信不過喬文桀,去看陸子騫,後者點頭回應,他便在後車座安靜下來,整個人頹喪的像隻困獸。

邵琮沉默地垂下眼皮,市長廣播遍尋大街小巷,中央大街被暫時封閉的時候,他被堵在車流中,看著一輛輛警車疾馳而過,警笛聲聲震在他心頭,他已經意識到什麼,他棄車朝時代廣場方向跑,親眼目睹夜幕中炸開的濃團黑霧。

冬天會過去,春天會如約而至,可是離世的人不會複生,他的猶豫不決為時已晚,他的誤判讓蕭念錯過了最後一個救命的機會!

身側的手克製不住發顫,直到陸子騫抓住他手腕,他抬眼間潸然淚下。

“你聽著,司家是景洲最大的惡勢力,警方三番兩次打擊無果,蕭念的哥哥也是死在司家手裏,司家人抓她或許是早有預謀,這不是你三言兩語就能左右的結果!況且,蕭念是個英雄不是嗎?她救了楚辭,她還了那些失去親人的群眾一個真相。”

陸子騫抓著邵琮的手,終究還是歎了口氣,他輕緩似安撫,“邵琮,這不是你的錯。”

是安撫好友,更是安撫自己,楚辭始終未曾醒來,醫科實驗室正在沒日沒夜研究解藥,喬家大伯已經成了徹頭徹尾瘋魔失去清醒,如今唯一可喜的是壞人得到裁製,世上再無如此駭人聽聞的殺戮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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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十二點三十分,尤浩執引魂幡踏出東正門門檻,緊隨其後的是懷抱骨灰盒的林夏侯,席勒撐黑傘為亡者遮天蔽日走完最後一程,送靈的人有序坐進車裏,許恩在排在隊伍最後以便處理緊急情況。

他轉頭看向不遠處停靠已久的黑色轎車遂坐進車裏,那車裏正是喬文桀三人,邵琮說了句“跟上”,車廂內安靜無聲。

寒風卷著雪花飄飄忽忽落在車蓋,與白幡融為一體,浩浩蕩蕩的車隊向北城出發。

城池賦高高掛起白燈籠,絹麵上以紅墨篆寫畫符,瓔珞墜,不點燈,不換蠟,任其風雨飄搖三載方可取下。

車裏到市區時溫家車子披白隨進車隊中,車中坐著二位兩鬢斑白的老人,開車的人是溫馨地產總裁溫明州,副駕是楚家老三楚奉生。

溫家第二張車子裏,是溫楚兩家子孫小輩,年紀最小的屬楚家曾孫,楚辭的小侄子。

此番動輒前行隻為送蕭念最後一程,老溫總再次拜求當年給楚辭改名的老僧人,得道之人言之“劫非劫,是生路”,老僧人道多多行善,待撥開雲霧自有定數。

車隊行徑順利,於傍晚四點抵達北城收費站入口,車隊勻速前往陵園,沿途經過酒吧街,發現Ruffian hero門麵掛起白幡,沿路小廣場擺滿了素菊。

“那是什麼?”林思羽貼著車窗問。

席勒說:“Ruffian hero為她踐行。”

靠近末尾的車輛中虞美然也在看,她輕聲開口說:“你還記不記得初遇蕭念,仔細想想她那時候看起來又瘦又弱,沒想到打起架來駕輕就熟。”

虞美然指的是蕭念在北城救下楚辭那年九月,他們過來北城看球賽,晚上消遣時惹了夥地頭蛇,蕭念當時站在樹蔭底下被誤會成和他們是一夥的,雙方就打了起來。

“嗯,記得。”

莊正點點頭,輕狂熱血的初見,如今竟是這樣的收尾。

人們對死者敬畏,一路走來順暢無阻,卻不想快到陵園的路上出了點意外,出警的消防和救護車把前後兩輛車子分隔成了兩端。

尤浩當即回頭去看情況,“你沒看到消防和救護車?不知道避讓嗎?”他邊拿出手機邊對司機說:“我記得前邊有小岔路口,你在那停下。”

後邊林夏侯很快接到電話,他聲色比較和緩,說道:“就按你說的辦,你別著急。”

這路上安排的是一輛車標配司機和護衛,東影聽完已經就著耳邊的對講機重新整改了方案,首要任務必保障人員安全,多米諾效應似的,一旦發生意外,就會發生一連串驚喜,浩浩蕩蕩的車隊被拆分成了幾隊。

這場意外大概持續了十分鍾,最終隨著陵園之路愈發僻靜,再次回歸車隊隊形,有驚無險。

車隊這次很快抵達陵園,仍舊是依然離開丘園正門的順序下車,北城沒有雪,隻是室外溫度幹冷,讓人冷得發顫。

虞美然下車隨隊伍走台階時發現了喬文桀三人以及溫家人,還有不知何時跟來的城南等熟麵孔,彼此間沒有言語,隔空對視一眼權當招呼。

北城陵園大多是新墓,眾人伴隨台階步步高升,耳畔瑟瑟寒風鑽心涼,台階兩邊栽種的萬年青倒是給蕭瑟的陵園增添不少莊嚴。

此行出殯沒有正經意義上的血親,林夏侯把骨灰盒放進方正的小坑中,整個人半蹲在那久久沒能起身,席勒此時已經收了傘,眼眶驀然濕紅,尤浩喉嚨滾動,拍了拍無聲淌淚的林夏侯。

太久了,彼此認識的時間太久,理所應當地把彼此放在未來,同樣的一條路,明明是同一塊路標,卻感覺天再也不能放晴,這條路上的花和景變得暗淡無光,路上變得格外空蕩。

十二月的天色好比此時此刻的氛圍,眾人心思紛呈,無一例外都是難過。

龐祈遠遠地站在人群末端,胳膊上係了兩條白布,從今往後,世上再無龐車,留下的隻是龐祈,奉上所有忠誠代替死去的人贖罪。

這場出殯止於眾人的鞠躬禮,林夏侯望著墓碑上的名字,警方把蕭念所說的1217判定為精神一時錯亂的言語,故事裏有許多人不記得的1217,可它真實它存在過,如同他堅信下一次睜開眼,她會在世界某個地方得到蘇醒與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