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2 / 3)

覓棠今天對她父親有氣,扭身坐了回去,說:“他命我去,我就要去麼?”

程先生才察覺失言,故意想了一想,道:“啊,是我記錯了,於大公子說的是‘請’,請你得暇去他府上做客。”

覓棠笑道:“那我也不去,我在家陪著媽。”

這下連程太太也來殷勤勸她,“你不是成天喊悶?三小姐年輕,和她玩不比悶在家裏好?於家是新派人家,不會拘束的。”

三言兩語,說得覓棠動了心。於家祖上是洋務大臣,子女多求學東洋和歐美,於三小姐在滬上不怎麼拋頭露麵,覓棠對她倒有些好奇,便說:“回來得倉促,也沒帶幾件出門的衣裳,要穿什麼去好?”

程先生想不起修繕房子,倒把這件事當做要務來辦,“總要戴幾樣拿得出手的首飾,去這種人家,切忌露出小家子氣,讓人家笑話。”又命聽差去鎮上請裁縫來,替程小姐製幾件鮮亮的春衫。

覓棠把程太太的幾件貴重首飾依次試戴了,都不滿意,最後說:“索性都不戴了。年紀不合宜,又披掛一身,唯恐被人家看輕似的,更顯得局促,鄉下師傅,裁的衣裙樣式也不時興,不如穿了校服去。”於是用英文寫了很文雅的一張拜帖,命人送去於家,又叫使女把自己上學穿的那件灰色法蘭絨長袍取出來,熨得平平整整,第二天午後,從容赴約。

於家人稱“於半城”,不大的一個溪口鎮,光於家祖宅就占去了十來畝地,南瀕剡溪,百年巋然不動,仿佛鎮住了千峰萬壑的所有靈氣。既無左鄰,又無右舍,唯見遠處石拱橋上兩個小小人影,正往此處張望。

覓棠自報家門,被使女領著經過忽高忽低、依水而建的遊廊,不禁站住腳,望了一會蒙蒙煙雨籠罩的樓宇,既驚愕於此間的豪奢,又詫異它的冷清。

偌大的府邸,隻有奴仆在假山花木中走動。於大公子自然不會白天在家裏閑坐,但也不見於三小姐出來迎客。

她不是個膽怯的人,被領進茶室後,對使女頷首致意,問:“三小姐還沒起嗎?”

“三小姐?我去看看。”使女放下茶,便出去了。

覓棠便放心環視四周。於家的祖宅是舊時候的形製,但室內也是亮堂堂的,有自己的汽爐房,熱水汀烘得人臉暖烘烘的。雖然於氏子孫都已經各奔天南海北,但一路看來,花木扶疏,紅鯉成群,少說也要養幾十號下人,常年留守祖宅。

五十萬對於康年來說,又算什麼?

出了一會神,還不見三小姐露麵,覓棠不耐煩,起身踱了幾步,瞥見那紫檀條案上,隨意放著一摞還未開封的書信,其中露出一角,描了花體英文的邊,不就是自己精心挑選的明信片?

她的拜帖,於三小姐連看都沒有看。所以,她今天是不告而來了。怪不得三小姐遲遲不露麵。

覓棠臉頰上轟得熱起來,又氣又羞,抬腳就往外走,才聽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來不及躲閃,和一個梳雙髻的使女撞個正著。

“喲,”這冒失鬼先嗔怪起來,“這是誰呀?”

使女身後還有位年輕小姐。這擦身而過的瞬間,對方的相貌便深深鐫刻在了覓棠心裏。她有一雙顏色很淺的、褐色的瞳仁,眼尾上翹,頭發卻是又厚又密,額頭上還有絨絨的胎毛——她瞥了覓棠一眼,有些不悅,但隻是挽著被雨打濕的辮子,自己掀簾往房裏去了。

使女還一臉狐疑地打量覓棠。

覓棠對她淡淡點個頭,便往外走了。一起走到遊廊,回望那高處臨湖的茶室,覓棠心想,原來剛才石拱橋上的就是於三小姐——她在橋上看著她昏頭昏腦地闖進了於府,傻傻在茶室裏等著,還要怪她衝撞了她的婢女。

覓棠頓時對於府裏的湖光山色沒了興致。

“程小姐。”撞人的使女自茶室探出頭來,她變臉倒快,含笑對覓棠招手:“我們小姐剛才在外頭看雨,回來晚了,你別生氣呀。”

覓棠客氣道:“三小姐在忙,我不叨擾了。”

“程小姐說哪裏話,”使女依舊甜甜地笑著:“我們小姐盼了你好幾天呢。”

覓棠固然已經決定她不會喜歡於三小姐,但對方執意留客,她既來之,則安之,便折身回去。這叫阿玉的使女請覓棠落座,重新換了茶,覓棠斜掃一眼,果然那條案上的一摞書信已經不見了,她低頭佯作喝茶,卻扯了扯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