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3 / 3)

輕微的窸窣聲響,覓棠站起身來,正見於三小姐令年已經梳洗過,穿著素色的縐緞立領小襖,百褶裙,款款地走了出來,對她頷首微笑。

覓棠用英文道:“於小姐,幸會。”

令年一懵,隨即落落大方的笑道:“程小姐英文講得真好,我英文不好,你是上的教會學校嗎?”

覓棠隻得改回國語,答道:“是聖瑪利亞女校。於小姐上哪家學校?”

令年的回答讓覓棠很詫異。她說:“我隻讀了兩年女中,因為家母在家嫌悶,我又懶得讀書,索性就回家了。”看她茶室裏,也沒部正經書本,大概在家裏也就是吃吃喝喝,交交朋友。覓棠不喜歡令年,對此也談不上失望,便隻客氣地笑了笑。

兩人寒暄了幾句,於太太也聞訊來見客。她是一位雍容的貴婦人,言笑晏晏的,對於一個新近喪夫的寡婦而言,似乎有些過於平和了,覓棠本想請她節哀,見狀忙改了口,問道:“太太最近可好?”

“很好。”於太太這一生從不向外人訴苦,臉上和眼裏都是笑意。一轉過頭來,瞧見令年,奇道:“怎麼又把這件衣裳拿出來穿了?”

“是不是不好看?”令年也撫了撫襟口,對覓棠解釋道:“這是當年家母和家父出洋的時候,我外祖母特地找裁縫做的,生怕她到了國外沒有合身的衣裳穿。誰知後來沒有從箱子裏拿出來過,料子還是好的,隻是樣式恐怕在程小姐看來很過時了。”

“新有新的好,舊有舊的好,美的東西怎麼會過時?”覓棠道。

“說的是。”於太太展開令年的手臂看了一轉,說:“你比我那時候瘦,穿著很合適,隻是袖子有些短了,看手臂光禿禿地露在外麵,怎麼也不拿個鐲子戴?”

阿玉笑道:“太太可別讓小姐糟蹋好東西了,上回特地拿了一隻古玉的手鐲給她,她追著要打我,連鐲子甩進那湖裏,便宜了鯉魚精。”

於太太嗔道:“什麼精啊怪的。”見令年懶懶的,也就任她去了。又問覓棠多大,在學校都學什麼課程,方得知覓棠芳齡十九,比令年才大一歲,很快就要完成學業,自聖瑪利亞書院成功畢業了,便恨恨地用食指推了一記令年的額頭,說:“看程小姐,又會英文,又會彈琴,你會什麼?”

令年道:“我會欣賞呀。”她養尊處優,喜怒無常,但心情好時,對人也很親熱的。興致一來,便攜著覓棠的手,將牆角一麵蓋布掀起來,說:“程小姐,你看。”

原來是一架三角鋼琴,琴鍵被擦得纖塵不染。覓棠整天在溪口無所事事,不禁驚喜道:“三小姐,我能試試嗎?”

令年自無不可。阿玉又來拆她的台:“小姐才幾歲的時候,說要學琴,老爺趕緊給買了來,她彈了兩下就懶得碰了,太太不舍得扔,叫從西洋運回來擺在老家,要不是何媽天天擦,灰都有兩尺厚了。”

令年要來擰阿玉的嘴,阿玉忙道:“快聽程小姐彈琴了。”

“還要調一調音。”覓棠坐下來,敲了敲琴鍵,笑道:“還好沒有生鏽。”她十指在黑白琴鍵上飛快地跳躍,輕輕哼著曲調。

令年英文馬馬虎虎,對西洋音樂卻熟得很,“這曲子是——”她一手支頤,伏在鋼琴旁邊,看著覓棠一笑。這是茶花女裏頭的選段《啊,夢中情人》。當著於太太的麵,令年沒有揭穿,隻莞爾道:“程小姐,我以為你隻愛彈教會裏的讚詩呢。”

覓棠驀地臉一紅,正要把手收回來,聽一個聲音道:“怎麼不彈了?”

一個穿長衫的年輕男人走了進來,叫於太太媽,又招呼令年小妹,覓棠便知道這是於大公子,她起身道:“於先生。”

於康年是官場上的人,對年輕小姐也是彬彬有禮的,向覓棠點點頭,轉而笑話令年道:“我走在門口,聽見琴聲險些嚇一跳——實在是以前被小妹折磨得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還好是別人。程小姐彈得很好,怎麼停了?”

覓棠定定神,重新坐回去,彈了一曲《春郊》算作交差。

康年負手在旁邊,聽完了整曲,讚了幾句,便去同於太太商量回滬的事情。令年則依舊伏在鋼琴旁,微笑出神,腳下輕輕打著拍子。覓棠知道她還在回憶《啊,夢中情人》,便不失時機地起身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