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2 / 3)

於太太微笑道:“以程小姐的品貌家世,那也不是難事。”

“可良心上過得去嗎?”何媽撇嘴,“這樣的人,反正我……”聽見外頭阿玉招呼程小姐,她忙住了嘴。

於太太聽了一場是非,見覓棠來拜見,倒也不曾冷淡,仍舊招呼她去找令年玩。她這頭撇開康年,另一樁心事又被勾了起來:“也不知道慎年走哪了……”

慎年前頭發了電報,說乘坐皇後號汽輪,多半月就到滬上,誰知臨行前,洋涇浜的江海關接收了一隻舊金山貨輪,上頭關了兩百個自天使島遣返的華工,途中被虐待太過,又流傳時疫,到港時,所剩活口竟然不過十餘數。事情一見報,引得杭、滬幾個重鎮百姓抗議,連入港的商船也燒了幾隻,其餘還沒抵滬的紛紛改了航道。慎年隻得繞行緬甸,偏又撞上駐緬英軍在滇西一帶劫掠,上月發電報來,還被困在中緬邊境,這時冬去春來,距離他登船已經三個月了。

覓棠知道於太太心心念念的就是在美國求學的次子,便插話進來:“前幾天看報紙,說英國人占了片馬,朝廷派人去交涉了。這一停戰,二公子很快就能回來了。”

何媽忙道菩薩保佑,於太太還不滿意,“局勢平定了,他怎麼也不知道打個電話來?”

覓棠道:“兵荒馬亂的,滇西那地方,想找到一部電話興許也不容易。”寬慰了於太太一句,扭頭一看,令年悶不吭聲走回房去。她那座華麗的雕花大床上才安了席夢思,使女還沒來得及鋪床,令年就倒在雪白的席夢思上,閉著眼睛。

何媽要找毯子給令年蓋,“還跟個小奶孩似的,一閉眼就睡著了。”

覓棠手指在唇邊豎了豎,示意何媽小點聲,自己拿起報紙,輕輕翻動。

於太太今天不聽連載小說了,問覓棠:“可有片馬的消息?”

覓棠搖頭,今天報紙的頭條,仍舊是美國遣返華工的事。又有一艘押解華工的貨船抵達上海,除了途中跳海潛逃的,倒沒再鬧出人命,可上海道台不肯接收,華工們未見得有幾個是上海本地人,又多數非病即殘,接收過來,還要花錢救治,便打發貨船去福州,誰知福州也不許它停靠,說:這些人身上又不曾攜帶大清國官發護照,來曆不可考,即便真是轄下鄉民,其親族也早已經流散,無從安置。更何況還有數人膽敢剪了辮子,那就不再是大清國良民了,還請他們仍舊回美國去吧。

雙方推諉個沒完,船長沒辦法,隻好在報社買了大幅版麵,列了華工姓名籍貫,請其家人見報後速來領人。

何媽立即上了心,忙懇求覓棠幫她看一看,上頭有沒有個姓朱的溫州人,小名叫阿興,大名喚寶駒。覓棠指尖自密密麻麻的人名上依次劃過,搖頭道:“沒有叫朱寶駒的,溫州姓朱的,一個也沒有。”

何媽掀起衣襟擦淚,覓棠問她,她又不肯說。

令年忽然在裏頭出聲道:“何媽,你這未婚夫早在美國娶妻成家了,過得很好,你再等他二十年、三十年,都是白等。”

何媽疑惑得眼淚都停了,“小姐是從哪裏聽的這話?”

令年道:“我聽二哥寫信說的。”

何媽笑著又滾落兩點淚,說:“好小姐,你又騙我了。二少爺離家的時候答應我了,隻要打聽到阿興的消息,不論是死是活,一定捎個話給我,二少爺都沒捎話給我,你又怎麼能知道了?”

覓棠明白過來,何媽是未婚夫是被“賣豬仔”賣去了舊金山,看何媽的年紀,大概也有二十多年了,她不禁搖了搖頭。

果然令年也無話可說。何媽臉衝著房裏說:“小姐,我知道你是不舍得我,怕我盼瞎了眼睛,可我都許給他了,就是二十年、三十年,也得等呀……”

這話不知有意無意,覓棠掠了掠鬢邊的頭發,沒有出聲。

令年睡也睡不著,索性起身出來。她沒有去看覓棠的臉色,隻瞧了瞧外頭的天色,對於太太說:“媽,我去雪竇寺走一走,散散心。”

於太太上了年紀的人,懶怠爬山涉水的,便慫恿覓棠:“程小姐要不要也去山上看看?今天難得天放晴了。”

覓棠不能不遵命。兩位小姐帶著阿玉,還有兩名隨從,乘轎到了山下,徒步登上石階,慢慢走著。暖陽破霧而出,照著微濕的石階,石縫裏冒著青苔和一朵朵雪白的野蘑菇。覓棠出門,特地換了係袢的方口黑色皮鞋,裏頭洋白紗襪子,令年卻是隨便穿了雙繡鞋出門,沒多會,繡鞋就被草色浸染了,上頭珍珠米堆的花瓣也被荊棘扯掉一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