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廷襄素來不是扭捏的人, 既然於小姐要來自投羅網,他也就老實不客氣,當即叫了人來, 說要籌辦婚禮。他楊某人的身份不同往日了, 儀式要務必隆重, 賓客要非富即貴, 新娘的行頭也要盡善盡美, 兩個侍衛頭點個不停, 楊廷襄則不時瞟令年一眼, 是要瞧瞧, 她到底是真心要結婚呢, 還是故技重施, 跟於慎年裏應外合, 綁了自己做朝廷要犯?
果然令年聽了沒多會,就把他打斷了, “不用這麼繁瑣, 現在不是時興文明婚禮嗎?明天請人來做個見證,簽個婚書,就夠了。”
合著於小姐比他還急?楊廷襄在禮儀上還是頗為看重的, 忙說:“明天可不行。等於太太和於公子從上海過來, 起碼得半個月。”
令年道:“不用等他們。”
“不等於公子, 婚書誰簽?”
令年反問:“我自己不能簽嗎?”
楊廷襄眉頭揚起來了,定定地將令年看了一會, 他了然地“哦”一聲, “三小姐,你是和於家斷絕關係,走投無路了, 才來投靠的我?”
令年搖頭:“不是的。”
“那就是和情人鬧別扭了,要折騰點動靜出來給他吃醋。”
“也不是。”
楊廷襄可沒那個耐心猜謎底,他腿一收,起身說:“好,你自己情願,我不管那麼多,明天就結婚。不過呢,儀式可以簡單,我楊某人結婚,犯不著偷偷摸摸的,”他揚聲叫侍衛去備車,“去照相館,我和於小姐照張合影登報用。”
令年微微一笑,被楊廷襄一雙狡黠的眼睛在臉上掃來掃去,多少讓她有點心虛。她背過身去,對著鏡子佯做整理頭發,楊廷襄則想在房裏多賴一會,他東看西看,溜溜達達地走過來,到了令年身邊,站住了。欣賞了一會兩人在鏡子裏的一對壁影——主要還是欣賞自己。楊廷襄撣了撣衣領,又摸了摸下巴,轉頭道:“三小姐,我真是想不明白,你到底看上我哪啦?”
令年略一沉吟,說:“楊將軍——”這還是在上海初遇時的稱呼,楊廷襄不禁心頭一蕩,聽見令年說道:“你不用怕我騙你,如果隻是為了賭氣,我犯不著千裏迢迢跑到雲南來,上海能嫁的人多得是,隻是那些人我都看不上。”她可沒半點嬌羞,正視著楊廷襄,說:“我看中你出身簡單,難得不被家世所囿,不必拘泥守舊,又心胸開闊,品性通達,既不孤高自傲,也不狹隘偏執,以前雖然有過太太呢,但也把他們母子妥善安置了,不算薄情寡義。我上次來雲南,本意是要跟你結婚的,可惜你那時一心要在紅河甸做土匪,現在你榮升了督軍,前程似錦,那我還有什麼好猶豫的?”
楊廷襄本來盼著令年誇他“長得俊”,不意聽到這一席話,他有些意外,“你真這麼想的?”
令年說:“是。”
楊廷襄深為震動,連眼神都真摯了,“怪不得你背著於家,自己跑到雲南來找我。哦,你是看我在報紙上征婚,怕別人捷足先登?”他想去握令年的手,不巧令年手挪開了,被他把個木梳緊緊攥在手裏,“三小姐,其實我心裏一直有你…
令年卻突然把頭一扭,叫外頭的金波進來:“去你們姨太太那裏替我借一盒胭脂來。”
楊廷襄頓覺掃興,心知令年是故意的,他那點旖旎的心思也霎時煙消雲散了,把木梳一撂,他嗤笑了一聲,說:“說實話,三小姐,你今天來,真把我嚇一跳——身無分文地找上門,張嘴就要給男人當老婆。古往今來,除非妓|女,哪家千金小姐能幹出這種事?”
楊廷襄臉一拉,令年就知道他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便隨口一答:“不是還有紅拂嗎?”想到楊廷襄荒腔走板的紅拂夜奔,她便想笑,瞥他的眼神裏帶著揶揄,“李衛公?”
楊廷襄咦一聲,先是詫異,繼而大聲笑道,“想不到啊,三小姐你竟然是我的知音?”
這時金波回來了,為難地說:姨太太那裏的胭脂用完了。實情是,楊廷襄三言兩語把自己婚事給說定了,外頭侍衛們吵著要喝喜酒,給耳尖的姨太太聽到了這個噩耗,在房裏連哭帶鬧,一會說要買船票回上海娘家,一會要備車回彝寨,找“大太太”告狀,金波來討胭脂,她不肯給,一怒之下全砸了。
楊廷襄一看金波的臉色,心裏就明白了,他沒好氣地說:“我親自替三小姐買胭脂去。”離開酒店,在洋行裏轉了一圈,胡亂買了盒胭脂,又揀了一罐摩爾登糖,揣進口袋裏。
好不容易把楊廷襄打發走了,令年坐在沙發上發了一會呆。她也算心想事成了,但實在高興不起來,拿著報紙茫然地翻了一會,全是打仗的消息,上海製造局被攻克了,南京江防營正和新軍在城外開戰,電纜都被毀壞了,一時半會,和香港也通不了音訊。
後悔嗎?如果當初和姓楊的結婚,沒有後麵那一段……想了很久,金波送來的胭脂也沒顧得上用,她被急性子的楊廷襄催促著,乘車到了照相館。
兩人到底並不是很熟,又各懷心事,在鏡頭麵前,互相不怎麼搭理,那照相師傅好為難,不敢挑剔楊廷襄,隻能不斷地提醒令年,“小姐臉上沒有笑,脖子也太硬了……別離督軍那麼遠啊。”楊廷襄被他叫得不耐煩,一把拎起令年的胳膊,往自己身邊一拽,轉過頭來冷笑道:“三小姐,這會後悔可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