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起來,徐纖才懂得後悔是一種什麼滋味,有個人拿著刀片在你的身體上劃一個口子,雖然不深,也不至於流血,可是這邊剛剛劃下去,那邊又一刀劃上去了。
徐纖的痛感很遲鈍,她突然才感到痛,因為那兩個護工已經將楊如桐搬到了小床上麵,他輕的很,搬動他根本不費什麼勁,然後他們用一條白被單往他的身上一蓋往上一拉,蓋住了他的腦袋。
徐纖這個人和別人不同的一點,她越痛時腦袋就越清晰,她是個不會逃避現實的人,瓊瑤電視上的女主角此刻都會選擇昏厥,可是徐纖無法昏厥。
清醒和想麻痹自己的想法相衝突,這種矛盾爆裂在她的腦袋裏,她唯有尖叫,大叫才能釋放她的茫然。
她不停地尖叫,小晴急忙抱走了孩子,楊允天除了緊緊抱住她,別無他法。他心痛,心急,心焦地喊著:“纖纖,纖纖!振作點,振作點!楊如桐在麻醉中走的,他沒有痛苦,沒有遺憾,你放心!”
誰說死在了睡夢中就沒有痛苦?誰說他就沒有遺憾?他多想看看徐纖的孩子,他有太多太多的遺憾了!他被麻醉的時候還在期盼著醒來就能見到徐纖和她的孩子,可是他的期盼一起被埋葬在他的生命裏。
死亡是個什麼東西?它憑什麼一個一個拿走徐纖身邊的人?她不是第一次直麵死亡,從十歲時看到她媽媽從陽台上跳下來開始,她的這種命運似乎就沒有停止過,她看著韓以湄的父母燒成不能辨認的焦炭,她看著樸元的腦袋和他的身體之間相連隻有一層皮,現在她又看著楊如桐在她的眼前死去。
徐纖的人生仿佛中了一個魔咒,她剛覺得生活對她好了一點,這口氣還沒有喘勻,就有一隻手狠狠地捏住了她的脖子,讓她不能呼吸了。
手術室裏一片混亂,徐纖好像摔倒了,她從輪椅上翻下來,為什麼會摔倒,好像是她急著去拉楊如桐的床,她隻拉住了那個冰涼的床腿,慣性把她從輪椅上拉下來,腦袋磕在地上頓時就起了一個大包。
嗓子喊啞了,她再也喊不出任何聲音出來,有一雙手從她的後麵緊緊地摟住她的脖子,有一個聲音在她的耳邊又哭又喊地響起來:“老白,老白!我可憐的老白啊!”
韓以湄,是韓以湄,韓以湄回來了?從巴黎回來了嗎?徐纖轉過頭去,看到了韓以湄滿臉的淚痕。
巴黎?那個有著巴黎聖母院的地方,讓她獲得了一道最耀眼的彩虹的地方,讓她知道了她的童年並不孤單的地方?
“以湄,哦,以湄!”她倒在韓以湄的懷裏,變成了瓊瑤電視劇裏的女主角,她終於成功地暈了過去。
徐纖的病房外是混亂的,醫生給她注射了鎮定劑,韓以湄流著眼淚站在病房門口往裏麵張望,她慌亂不知所措,隻是反反複複地問楊允天:“為什麼會這樣?楊如桐為什麼會死?”
她不知道她錯過了很多,她離開的這幾個月發生的事情都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喃喃自語:“老白的世界公轉的比我們都要快,我們一年隻有四季,她卻不止。”
“所以,她的秋天比我們多,冬天也比我們多。”楊允天接上她的話,遞給她一張紙巾讓她在長椅上坐下。
韓以湄看到了小晴懷裏的孩子,她驚喜地想要抱一抱:“可以嗎?”她問楊允天。
她小心地接過了孩子,她軟的讓韓以湄脊梁繃得筆直不敢亂動,她驚呼著:“這是一個多柔軟的小姑娘啊!我的天,我的天!”她又哭泣了,楊允天知道了為什麼徐纖總是想保護她,因為韓以湄太容易哭泣了,她一邊哭著一邊往門裏看:“老白,老白你快點好起來,我們一起養大她!”
小晴把孩子抱去喂牛奶了,韓以湄坐在長椅上用光了楊允天口袋裏所有的紙巾。
徐纖經曆的事情可以寫一本蕩氣回腸的小說,有些人的生命注定就是波折不斷的,徐纖像一艘神奇的小帆船,在黑色的大海上顛沛流離,無論什麼樣的浪頭都無法將她打翻。
隻是打翻了她旁邊的所有的船隻。
“我們都沒想到楊如桐這麼嚴重,這完全是個意外。他的心髒病原本已經好了,可是沒想到支架突然斷了。原來他的腦瘤是他最大的威脅,但最後奪走他的命的還是心髒病。”
“楊如桐有心髒病嗎,還有腦瘤?”韓以湄驚奇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