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請吳公子出去!”
吳霖不死心,孟老太爺卻當先起了身,走到門口,像是想起了什麼,停下腳步道:“你也別總是一口一個‘表妹’,那孩子的母親姓孟,可不是姓吳!我們孟家可沒有你這麼大的孫子!”
說完,一拂袖子,揚長而去。
吳霖的臉色十分難看,出了孟府,轉進一條胡同。
他委實沒有想到孟老太爺厭惡程家到了這個地步,就算程蘊身上還流著孟家一半的血,也被他給遷怒了。
但是時間是治愈一切的良藥。隻要他把程蘊弄到手,怎麼也和孟家沾上了邊,到得那時,他有的是法子讓孟家消氣,和孟家搞好關係,借助他們的勢。
他伸手摸了摸袖中的帕子,眼中的陰毒顯露無遺,這帕子可還在呢。
吳霖兀自沉思,不料眼前一暗,景色消失,他被一條麻袋給罩住了。
還未等他回過神來,拳腳已如雨點一般落在了他的臉、頭、肚子、胳膊、腿上。
吳霖被打的臥倒在地,疼痛在四肢肆意蔓延,使他身體蜷縮如蝦米。
出手的人不理會他的憤怒的叫罵聲,往他身上翻找一通,就此離去。
吳霖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忙伸手往袖中一摸,帕子已經不見了。
他嗬嗬低笑兩聲,卻牽扯到了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陰冷惡毒就要從眼中溢出來,這帕子他可不是隻有一塊。
程蘊收到消息的時候有些懵。
“你說那些人進了孟府?”
綠槐點點頭:“馮義說,他們打算出手的時候已經有人搶了先,吳霖身上的帕子和銀子都被他們拿了去,然後看著他們從孟家後門進去了。”
這又是程蘊沒算到的一個變數。
不過好在就算有了變故也沒影響到她的計劃,接下來就看吳霖的了。
她又皺了皺眉,孟家為何要搶走帕子?
孟老太爺打量著手中的帕子,皺著眉有些疑惑的看向一旁的孟安:“這難不成真是甜姐兒繡的?她就沒傳消息出來?”
孟安跟了他二十多年,此時道:“老奴確實沒收到她的消息,說到底還是她的身份太低,很少能接觸到表姑娘。”
孟老太爺歎口氣:“罷了,好歹這帕子現在在我的手上。”
他的眼中又浮現陰狠:“吳家也太猖狂了,當年的事我還沒找他們算賬呢,他們倒先蹦躂出來了。還想著拿我們孟家做跳腳石,也不怕把自個兒給摔著了。”
孟安道:“此事可要和老爺說一聲?”
孟老太爺沉吟片刻,道:“暫且不必,等他從遂州回來再說吧。”
孟遠澹看著眼前隻比他小了幾歲的年輕人,淡淡道:“薛大人要去調查瘟疫發生的原因,跑到我這兒做什麼?”
薛溫毫不在意他冷淡的態度,笑道:“孟大人,好歹我和你都是聖上委以了重任的,那你總不能讓我一個人衝在前頭,而孟大人在後頭什麼都不用做吧?”
孟遠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薛溫繼續道:“我這可都是為了孟大人著想,如果查出了原因,那可是大功一件。”
孟遠澹道:“我竟沒有想到薛大人如此體貼。”
薛溫笑了笑:“孟大人和我多接觸一段時間就會知道,我確實很體貼。”
“所以你才會體貼地對李姑娘說我和你情同手足?”孟遠澹似是笑了,“薛大人,請問我何時和你關係這般好了?”
薛溫臉上毫無尷尬,訝異道:“我以為,我和孟大人一路辛苦地從京城跑到遂州,關係已經近了不少。”
他歎口氣:“看來是我自作多情了。”
孟遠澹點點頭:“不錯,薛大人確實自作多情了。”
丁邑在一旁低下頭,當他們公子說要來找孟大人的時候,他有些不解。
薛溫說:“這姓李的八成後麵還有人,不然他一個知府哪來這麼大膽子?”
然後他笑了笑:“這仇恨總不能拉在我一個人身上,總得找個人幫我分擔點。”
然後他們便來找孟遠澹了,可這孟大人也不是傻子啊,怎麼會任由他們算計?
薛溫道:“孟大人這般直言直語,很是傷人。”
“實話總是傷人的,薛大人不應該總想著聽一些虛偽的假話。”
薛溫慚愧道:“孟大人教訓的是,但是孟大人就算不為自己,也得為城中百姓想想,你看看外麵百姓們驚惶不安的樣子,孟大人於心何忍?”
孟遠澹淡淡道:“看來我今日要是不同薛大人一同出去,薛大人是不會放過我了。”
薛溫笑了笑:“孟大人說笑了。”
他們兩方人僵在這裏,不巧李緗兒聽到風聲跑了過來。
因為跑的太急,她的額頭滲出了汗珠,臉頰微微發紅,她喘著氣看看薛溫又看看孟遠澹,然後提著裙子小跑到薛溫身邊:“薛公子,你們要出門嗎?”
孟遠澹默然往後退了一步。
薛溫看見扯了扯嘴角:“是啊,我和孟大人正準備去看看那些百姓。”
李緗兒一雙眼睛晶晶亮:“薛公子,我認識路,我帶你們去!”
薛溫哦了一聲:“這倒不必,李姑娘身嬌肉貴的,要是被衝撞了就不好了。”
李緗兒覺得薛溫真是太完美了,長得英俊不說還這麼體貼人,她上哪兒再去找一個比他更好的?
於是她垂下頭忸怩道:“說什麼衝撞不衝撞的……”
薛溫道:“說起來馬車還未備好……”
李緗兒立馬道:“薛公子稍等,我這便去吩咐!”
孟遠澹看著李緗兒風風火火離開的背影,看了薛溫一眼:“薛大人很討小姑娘喜歡。”
而後抬腳往外走。
薛溫笑了笑,不置可否。
這李姑娘是活成了洪水猛獸啊。
出了府上了早已備好的馬車,薛溫提起茶壺倒了兩杯茶:“孟大人覺得李霄此人如何?”
孟遠澹端起茶盞:“薛大人這是查到了什麼?”
薛溫笑了笑:“孟大人也別裝傻充愣,我確實查到了一點東西,但我能查到的孟大人應該也查到了。”
在茶水騰起的熱氣中,孟遠澹沒說話。
馬車駛出了城外,在一座山腳下停下。
孟遠澹見狀問道:“薛大人這是要進山挖礦嗎?”
薛溫道:“礦倒是沒有,衣物倒是有不少。”
孟遠澹看他一眼:“那些得了瘟疫的穿過的?”
薛溫正要說話,外麵侍衛一聲大叫:“有刺客!”
薛溫看著那些從四周衝出來的蒙住了臉的人,一聲輕笑:“這是狗急了要咬人呢。”
兩人帶來的侍衛已經和那些人打在一起,兵器刺進皮肉的聲音一聲接一聲。
孟遠澹看著一地的屍首,漠然道:“薛大人,我這是不是被你給連累了?”
正說著,一支泛著幽光的箭直直飛向他的麵門。不等他身旁的侍衛出手,那支箭已被一塊玉佩打落。
薛溫上前看著那碎成了好幾瓣的玉佩,摸著下巴陷入沉思。
這玉佩讓他想起了在寶成寺撿到的那塊,一樣的劣質,一樣的不值錢。
他笑了笑,這夥人明顯和程家三姑娘有點關係。
想到程蘊,他眼中的興味更甚。
當初在福宜公主壽宴,他陪這小姑娘聽了一陣子牆角,說起來如果不是因為這三姑娘,他還賺不成太子的兩千兩。
丁邑上前試探道:“公子?”
薛溫擺擺手:“不用追,由他們去。”
“三姑娘,老夫人請你過去一趟。”
程蘊看向那來傳話的丫鬟,點點頭:“知道了,我這便過去。”
榮輝堂裏此時氣氛凝重如霜。
程蘊好似一無所察,從容地上前行禮:“見過祖母。”頓了頓,“見過母親,大伯母,三嬸娘。”
趙氏看了一眼程老夫人,見她老人家一直闔著眼皮沒說話,於是道:“三丫頭你瞧瞧,這可是你的帕子?”
程蘊接過那塊帕子看了一會兒,然後遞回去:“這不是我的帕子。”
程老夫人聞言睜開眼睛。
吳氏笑了笑:“蘊姐兒,這帕子上的花樣子不是隻有你會畫嗎?這帕子難道不是你繡的?”
程蘊怔了怔:“母親以為這帕子是我的?”
吳氏垂了垂眼,道:“倒不是我以為,而是有人一口咬定這帕子是你的。”
趙氏瞥了她一眼,接過話頭:“這帕子是從你吳家表哥那拿來的,問過後,他說是你院子裏的丫鬟給他送過去的。可有此事?”
程蘊搖搖頭:“絕無此事!”
吳氏又笑了:“這倒是奇了。”
趙氏厭惡地看了她一眼,而後收回目光看向程蘊:“你吳家表哥身邊的小廝說,是你院子裏的卷卷借著給他送書的由頭,將帕子夾了過去,那丫鬟可是受了你的吩咐?”
“大伯母明察,侄女從未吩咐過。”
程老夫人終於出聲道:“去把那丫鬟叫來問問。”
於嬤嬤出去吩咐了一聲,不一會兒,卷卷被人帶了過來。
卷卷頭一次見到這般陣仗,嚇得腿腳發軟。
她垂著腦袋顫顫地跪下:“奴婢見過老夫人,見過三位夫人。”
趙氏放緩了語氣,道:“你且別怕,好好回答我的問題。”
卷卷咽了咽口水,怯怯道:“大夫人請問。”
趙氏道:“你前幾日可是去過吳家公子住的客院?”
卷卷點點頭:“回大夫人,奴婢去過。”
“你去做什麼?”
“去送書。”
卷卷話音一落,屋內落針可聞。
程蘊如同老僧入定,眉眼未曾抬一下,眾人各種各樣的目光在她這兒化為虛無。
趙氏清了清嗓子,繼續問道:“誰指使的你?”
“是……是流紫姐姐說姑娘吩咐下來的。”
程老夫人皺了皺眉:“流紫又是誰?”
程蘊道:“是孫女院中的三等丫鬟。”
程老夫人看她一眼:“去把她叫來問話。”
沒多久,流紫神色惴惴地走了進來。
等她行完禮,趙氏指著卷卷,道:“這丫鬟說你指使她去客院給吳家公子送物件,你怎麼說?”
流紫看了卷卷一眼,低下頭道:“確實有這麼一回事,姑娘吩咐奴婢去給吳公子送書,但奴婢一時半會兒走不開,便將此事交給了卷卷。”
程蘊疑惑地看向她:“我從未吩咐過你,你可是記錯了?”
流紫猛地抬起頭,滿是震驚:“姑娘?”
那天程蘊確實拿著一本書讓她去客院跑一趟,她還不解過,怎麼如今程蘊卻像從未發生過此事一樣?
卷卷突然大聲道:“老夫人,奴婢絕未說謊,確實是流紫姐姐讓奴婢去送書的!”
吳氏笑了笑:“這倒是有意思了。”
趙氏像沒聽見一樣,對流紫道:“你呢?你怎麼說?”
流紫低下頭:“奴婢說的也是實話。”
程老夫人似笑非笑:“你們一個一個都是在說實話,那是不是沒有人說假話?”
程蘊道:“祖母,這問題歸根結底還是出在了帕子上,孫女可以證明,這塊帕子不是我的,她們說的是不是實話也就無關緊要了。”
“你說。”
程蘊從袖中拿出一塊帕子,道:“這才是孫女的帕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程老夫人讓於嬤嬤將程蘊手中的帕子拿過來,和先前那塊帕子放在一起比對。
兩塊帕子是一樣的。
程蘊繼續道:“花樣子確實是我畫的不錯,但是早在之前我便將花樣子賣給了千雲齋的蘇娘子,說不定她已經繡好了帕子早就開始賣了。”
蘇娘子她們是知道的,宮中出來的繡娘,後來出了宮,開了家店鋪,接一些繡活。
吳氏回過神來,有些為難道:“可是這也不能證明這塊帕子就不是你繡的。”
程蘊笑了笑:“不錯,僅僅如此確實不能證明我的清白。”
她看向程老夫人:“祖母您仔細瞧瞧,我帕子上的葉子和吳公子拿出來的是不一樣的。”
程老夫人拿起兩塊帕子瞧,這才發現程蘊那塊帕子的葉尖是微微卷起的,而另一塊卻是舒展的。
程蘊道:“最重要的一點,我用的絲線和蘇娘子用的有很大的不同。”
眾人一看,果真程蘊的那塊用的絲線光澤度和顏色的鮮亮度遠遠不及另一塊。
程蘊笑了笑:“這樣的絲線我房裏還有很多,針線房給我送來的絲線都是這樣的。”
“祖母若是還不信,隻管派了人去千雲齋問問便知。這定是有人要陷害孫女。”
吳氏看看程蘊又看看流紫,揚眉訝異道:“蘊姐兒的意思是,這個丫鬟要陷害你?”
程蘊像是沒聽出她話裏的諷刺,點頭正色道:“母親說的對!”
吳氏端起茶盞喝了口茶,她沒有想到程蘊連她的話外音都聽不出來。
流紫嚇的臉色發白,忙道:“老夫人,奴婢沒有。”
她又轉而看向程蘊:“姑娘,奴婢確實是照你的吩咐去做的啊!”
程蘊笑了笑:“你的意思是,我不惜拿自己的名聲涉險,買來一塊帕子夾在書裏讓你去送給吳公子,然後現在事發我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在你一個人身上?”
“我為何要這麼做?你隻是一個奴婢而已。”
是啊,為什麼呢?流紫想到什麼,臉色慘白如紙。
卷卷像是明白了什麼,突然道:“老夫人,奴婢想起來了,前幾日奴婢看見流紫姐姐鬼鬼祟祟出了府,和一個男人你拉我扯。”
程老夫人臉色有些難看。
流紫連忙道:“你胡說八道!”
卷卷瞪圓了一雙眼:“我沒有!我就是看見了!一定是你和那個男人私相授受讓人發現了,被人拿住了把柄,然後陷害姑娘!”
“都給我住嘴!”程老夫人看著流紫灰敗的臉色,心中信了幾分,“誰指使的你?”
“老夫人,奴婢真的沒有做。”
程蘊道:“你當真沒做過背叛我的事?”
流紫對上程蘊漠然的目光,一時間臉上震驚,慌亂和愧疚交替閃過。
姑娘到底是知道了,雖然她早就想到自己早晚會有這一天。
在此刻她反而慢慢平靜下來,像是頭頂那柄搖搖欲墜的劍已經落了下來,她不用再擔驚受怕。
流紫垂下頭,雙手緊緊攥著,幾番掙紮後終於低聲道:“是吳公子,吳公子許了奴婢一大筆錢,讓奴婢去偷姑娘的帕子帶給他。可是姑娘的屋裏都是周嬤嬤她們管著,奴婢找不到機會,於是去千雲齋買了一塊一樣的帕子……”
不等她說完,吳氏怒道:“你這丫鬟是在胡亂攀咬!誰給你的膽子?”
流紫不理會她,繼續把話說完:“然後夾在書中假借了姑娘的名頭,讓卷卷去送書。”
程蘊忽然有些茫然,為何到了這種時候流紫仍舊要替幕後的人遮掩?難不成她以為這樣說她就能活下去嗎?還是說她害怕說出實話後幕後的人會傷害到她那個男人?
她就這麼愛他嗎?
值得拿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平安?
程蘊不明白,她從來不懂這些情情愛愛。
上一世她曾問過煙渠到底什麼是喜歡?
煙渠沉默了一會兒,道:“我年輕的時候,喜歡過一個男孩子,那時候每天都盼著見到他,看見他的時候覺得他整個人都是發著光的,而站在他身邊的那些人格外黯淡無光。”
“可後來當我不喜歡他的時候,這才發現他身上哪有什麼光啊,他和那些人一樣,一樣的黯淡,一樣的普通。”
聽完後她依舊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