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牽連(3 / 3)

程老太爺疼的倒抽一口冷氣,不對啊,就算要站隊,要站哪邊不是應該由他來決定嗎?他才是程家的當家人啊。

兩天後程葶回門,程蘊倒是見了一眼她的大姐夫。

定安侯如今雖已四十多歲,但模樣儒雅,時間帶給他的反而是一種醇厚的氣質。

她看了看程葶,麵色紅潤,眉眼含笑,想來過得並不差。

第二天程蘊便再一次登上了去大安寺的馬車。

周嬤嬤拉著她的手:“姑娘如今大了,好些事情有了自己的想法。奴婢能為姑娘做的便是守好這院子,奴婢不能時時陪在姑娘身邊,姑娘一定要自己照顧好自己。”

程蘊含笑頷首:“嬤嬤放心,我有分寸。”

周嬤嬤又叮囑了幾句,然後看著她出了院子。

程蘊登上馬車,潘元駕著馬車慢悠悠地駛出了京城。

京城內的喧囂熱鬧逐漸遠去,四周漸漸靜下來,程蘊給自己倒了杯茶,正要端起,馬車卻陡然停下。

程蘊收回手,馬車外有道男聲傳進來:“程三姑娘可在?”

潘元攥緊韁繩,目光警惕地看向前方,幾個人正圍著一輛馬車站著,他問:“你們是什麼人?”

丁邑沒回答。

車簾被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掀開,薛溫從馬車下來。

“三姑娘,我有事要問你。”

程蘊聽到薛溫的聲音,微怔,她坐著沒動,清靈靈的聲音從車廂內傳出去:“薛大公子有何事?”

薛溫挑挑眉:“三姑娘打算這樣跟我談話嗎?”

程蘊道:“我是女兒家,自然要注意名聲。”

薛溫嗤笑:“三姑娘眼裏既然還有名聲,那為何還要去偷我的銀子?難道這就與名聲無關了嗎?”

他話音一落,車廂內一片寂靜。

緊跟著他的視線內便闖入一隻如白玉般的手,那手從左劃到右邊,將車簾掀起,程蘊那張笑盈盈的臉便展現在他麵前。

程蘊看向他:“過了這麼久,我還以為薛公子已經將此事給忘了。”

薛溫瞳孔微縮,眼底有莫名情緒湧動。

他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被人偷了銀子,這倒罷了,罪魁禍首竟是個十歲出頭的小姑娘,不僅如此,查清楚此事還花費了他好幾個月。

可真是丟人!

薛溫笑了笑:“三姑娘放心,這種事我時刻不敢忘。”

“薛公子攔下我的馬車,隻是為了質問我嗎?”

“三姑娘覺得,我有這麼閑?”

程蘊歎口氣,扶著綠槐的手下了馬車。

“薛公子是來問我討回那五兩銀子的?”

“三姑娘明白就好。”

程蘊又歎一口氣:“俗話說,破財免災。薛公子,你仔細想想,如果不是因為我去拿了你的五兩銀子,當時你便會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去遂州,到時薛公子染上瘟疫,就是有五萬兩銀子也沒地花呀!”

薛溫似是笑了:“這麼說來,我應該感謝三姑娘偷了我的銀子?”

程蘊道:“薛公子不要把話說的這麼難聽,正因為我出了手,才能讓薛公子有理由在京城多待了幾天,一直到遂州瘟疫爆發,避開了這場禍事。”

薛溫冷冷一笑:“三姑娘也別把話說的這麼好聽。”

程蘊微怔:“薛公子不信我的話?”

信你有鬼!

薛溫道:“三姑娘,我雖然不知你是從哪裏事先得知了遂州的瘟疫,但我和你並不熟悉,若說你做這一切是為了救我,難免過於可笑。”

程蘊歎口氣:“薛公子謝庭蘭玉風華正茂曠達不羈,我怎能忍心看著薛公子去送死?”

滿嘴鬼話!

薛溫眼神越發冷:“我想若不是你舅舅也會一同去遂州,三姑娘定然會看著我去送死。”

程蘊默然看向他。

薛溫眉目間的溫和早已消失不見,唇角扯出的笑冷如寒冰:“三姑娘能將對我的算計說的這麼冠冕堂皇,倒令我佩服。”

程蘊臉上的笑漸漸變淡,最終隱進風中。她的臉上露出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的,如一灘死水的表情:“所以薛公子想要怎麼跟我算這筆賬?殺我泄憤嗎?”

薛溫怔了一瞬,很快道:“那倒不必,三姑娘將從我這兒偷走的銀子還回來便行了。”

“不行!”他話音剛落,程蘊立馬脫口而出。

薛溫皺了皺眉,有些不解:“三姑娘,我不明白,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喜歡銀子?”

喜歡就是喜歡,這種事情還需要原因嗎?

薛溫道:“我覺得,凡事總有一個原因。”

“如果三姑娘問我為何喜歡銀子,我可以直說,我十一歲時父母相繼離世,他們留下來的鋪子田產全落在了我的身上,當意識到周邊的人對我手上錢財的覬覦的時候,我才明白錢的重要性。”

他的眉頭依舊緊鎖:“但三姑娘,你從小養在深閨,這麼在意黃白之物,不會太詭異了嗎?”

“程家好歹也是侯府,家風也還算清正,就算三姑娘在家中不受重視,但程老夫人也不會去苛待你,該有的東西不會少,既然如此,那麼三姑娘從小也不會為吃穿發愁。”

“三姑娘,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你到底為何會迷上銀子?你要這麼多銀子做什麼?”

程蘊聽完他這樣一番話,怔住了。

是啊,為什麼呢?程家未曾短她吃穿,那麼是什麼樣的原因呢?

她扭著眉,努力地想,使勁地想,拚命地想。

腦中卻有團記憶始終模糊不清。

“……這座宅子是不是很不錯?但是它太貴了……我倒是想把它買下來……”

是誰?是誰在說話?

是她嗎?是她說要買宅子嗎?她要買宅子做什麼?

她到底將哪些重要的事給遺忘了?

可不管她怎麼想,腦中翻來覆去仍舊是那幾句話。

綠槐看著她的臉色變得蒼白,驚呼一聲:“姑娘!”

薛溫皺著眉,他把話說的很重嗎?怎麼搞得他像是在欺負小姑娘?

清圓恨的不行,不就是五兩嗎,至於死追著不放?

她從自己的荷包中拿出五兩,走到薛溫麵前:“薛公子,五兩銀子還給你,還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家姑娘了!”

薛溫笑了笑,伸手接過:“早拿出來不就好了嗎?”省得他說了那一通廢話,最後浪費大家時間。

清圓臉色變了變,冷笑道:“薛公子,您這性子若是將來娶了妻必定家宅不寧!”

薛溫沒有生氣,他恢複了那副溫和的樣子:“是嗎,但我覺得熱鬧點也挺好的。”

程蘊看著他坐上馬車離開,一張小臉蒼白透明,唯有一雙眼睛越發漆黑幽暗。

胡屠夫年輕時曾讓許多人嫉妒過。

原因還是因為他本是一個大字不識的粗漢子,每日還要宰殺好幾頭豬,身上總是有洗不幹淨的腥氣。按說他這樣很少有姑娘願意嫁給他的,可最後嫁給他的那個姑娘不光是心甘情願,還長得貌美如花。

這就讓那些人酸的牙都要掉了,不應該呀,胡屠夫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這姑娘長了一副好樣貌,怎麼眼力不太行啊。

他們心裏各種不平衡,一直到這姑娘為胡屠夫生下一個女兒後去世,嫉妒的羨慕的統統變成了同情。

原本他們還操心胡屠夫會一輩子娶不到媳婦,可沒料到他不僅是娶到了,還讓他們嫉妒的眼紅。

原本他們以為會對他一直嫉妒下去,可沒料到他陡然就成了鰥夫。

人生無常啊人生無常。

胡阿橘從小是頂著眾人同情的目光長大的。

賣魚的阿四叔總是會摸著她的頭一臉哀傷,這讓她一直憂心自己是不是再也長不高了,還是自己腦子太笨了,不然為何阿四叔看著她的眼裏總是含有淚花。

她不明白,於是跑去問爹爹。

胡屠夫告訴她,阿四叔隻是因為當初喜歡她娘親,但是太慫,不敢告訴她娘親,然後現在十分後悔。

胡阿橘似懂非懂,阿四叔喜歡她娘親,和她有什麼關係?

胡屠夫卻沒再多說,他拿起刀又去殺豬了。

胡阿橘聽著豬嗷嗷慘叫的聲音,兩手托著腮開始想象她娘親模樣。

他們都說她娘是個美人,可是眼睛太瞎,嫁給了她爹爹。

她才要說他們眼睛瞎!

她爹爹其實隻要把胡子刮幹淨,不知道比他們英俊多少倍!

其實在她娘親去世幾年後,有人說要給他爹爹介紹姑娘,但都被他爹爹嚴詞拒絕了。

她娘親一定長得很美很美,所以爹爹才對娘親死心塌地。

她長大後也要找一個待她十分溫柔的男人!

胡阿橘長大後遇到了裴免。

這個男人總是三五不時的跑來他們家買豬肉,於是這一來二去,胡阿橘倒是和他漸漸熟悉起來。

裴免雖然看起來五大三粗,但是心思卻很細。

胡阿橘覺得自己應該是喜歡上了他,不然為何總是想要去見他,總是想要去對他好?

胡屠夫卻很討厭裴免,他當爹當娘,辛辛苦苦好不容易將女兒拉扯大,偏偏來了一頭豬,要和他搶女兒,真是過分!

他是十分想要將這頭豬趕跑的,但這家夥看著笨,腦子卻好使,不管他的態度有多不好,對他始終是小意殷勤,十分討好。裴免這個態度,他總不能當著女兒的麵給他甩臉色吧,不然女兒回頭又要鬧脾氣了。

胡屠夫心中十分不好受,女兒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了。

兒大不由娘啊。

他歎一口氣,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

可現在是怎麼回事?這小子居然得寸進尺,說要和阿橘一起出城看桃花。

他呸!

果然這些男人統統都沒安好心。

胡屠夫雙眼圓瞪,立馬道:“不行,我不同意!”

要是這臭小子趁著看桃花的勁,欺負阿橘怎麼辦?他不能跟在阿橘身邊,要是阿橘被這臭小子拐走了又怎麼辦?

他說什麼也不同意!

胡屠夫生氣的樣子還是很凶的。

裴免卻絲毫不怕,笑著道:“爹放心,我會照顧好阿橘的。”

胡屠夫眼睛瞪得更大了,吼道:“誰是你爹?我都說了多少遍,讓你這臭小子別亂叫!”

裴免立馬一臉討好:“爹別生氣別生氣,氣壞身子就不好了。”

“你立馬從我跟前消失,我這氣就順了!”

裴免看到娉娉婷婷站在門口的胡阿橘,耳根又開始發紅:“阿橘出來了,我這就帶著阿橘從您老眼前消失!”

胡屠夫又是一聲吼:“臭小子我讓你消失!”

胡阿橘走過來:“爹,你吼啥呢?”

胡屠夫收起臉上的怒氣,笑著道:“阿橘怎麼出來了,是不是爹吵到你了?”

“是啊。”

胡屠夫一臉受傷,看著阿橘走到那臭小子麵前:“三哥怎麼來了?”

裴免聽到她叫三哥,耳根越發紅。

阿橘先前聽到馮義他們叫他三哥,於是也跟著一起叫。

阿橘說這樣聽起來像一家人。

一家人……

裴免麵皮有些燙,他清了清嗓子:“我聽說城外的桃花開的正好,阿橘和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好啊。”胡阿橘笑著點頭。

裴免眼睛亮亮咧嘴傻笑。

胡屠夫不高興了:“阿橘!”

胡阿橘可憐兮兮地看向胡屠夫:“爹,我想去城外看看桃花。之前因為看的人很多我一直沒敢和爹提。現在有三哥護著我,爹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胡屠夫也很委屈:“阿橘想看桃花,我也可以帶你去看啊。”

胡阿橘跺腳,急道:“爹,您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他怎麼會不懂?女兒想和心上人一起去看桃花,重點是在心上人上麵。

胡屠夫覺得更傷心了,孩子的娘就給他留下了這一個孩子,然而現在這孩子也要離開他了,他又要變成孤家寡人一個了。

裴免看著胡屠夫黯然神傷地進了屋子,有些憂心:“爹沒事吧?”

胡阿橘卻毫不在意:“沒事沒事。”

這些年她爹看著她越長越大,每個月總是要傷感幾次,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先不說這個。三哥今日來找我,是那個黃姑娘出城了嗎?”

裴免聞言端正了神色:“不錯。”頓了頓,“這次又要麻煩你了。”

胡阿橘看著他眼裏的心疼歉疚,倒是笑了:“麻煩啥?三哥不拿我當外人,能幫上三哥我也很開心。”

裴免的眼睛被她這一句話點亮了,嘴角又開始不由自主往外咧。

城外有片桃花林,那一大片的粉紅傍著一條河,花瓣從樹上跌落,最終不是落在土裏,便是飛到了河麵上。這桃林便成為了京中男女外出遊玩去的最多的地方。

清晨的露水將桃花顏色染得濃豔,黃諾兒看著嬌豔的桃花,卻想起了她的覺素哥哥。

大夥兒都說城外這片桃林美,那是他們沒見過覺素哥哥,他若是站在這裏,這些花兒都要失了顏色。

黃諾兒歎口氣,隻可惜她能見到覺素哥哥的次數十分少,且都是在晚上。

她曾經提過讓覺素哥哥還俗,這樣他們就能每時每刻都膩在一起了。

但覺素哥哥卻說他命中帶煞,必須待在寺廟,否則會牽連到她。

他說自己一人受罪便好,她是他心中最重要的姑娘,絕不可有半點閃失。

他在說這話的時候滿眼深情和疼惜,讓她感動的忘了自己姓甚名誰,身在何方。

黃諾兒收回思緒,就算是在大清晨,來賞花的人依然不少,人與人之間交談說笑的聲音讓她皺了皺眉。

她帶著丫鬟繞過那些三五成群的人往前走,有男人低聲的嗬斥聲和女子低泣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黃諾兒站在一棵桃花樹後沒有動。

那一對男女爭執的聲音似乎變得有些大。

男人很是不耐煩:“我讓你別哭了!你要看桃花我不是帶你出來了嗎?你還要怎樣?”

女子抽抽噎噎道:“三郎,我和你說話你明顯心不在此,你心裏還是想著那個女人,你為什麼眼裏就是看不到我,我到底哪裏不好?”

男人漲紅麵皮:“你簡直不可理喻!”

他一甩袖子轉身離去。

女子見此眼淚落的更凶。

黃諾兒看那女子一手扶著樹幹一手捂住心口,哭的慘絕人寰如喪考妣,再也看不下去。

她走上前,將自己的帕子遞給她,輕聲道:“你別哭了。”

那女子抬起一雙哭紅的眼,嘶啞著嗓音道謝:“謝過姑娘。”

黃諾兒歎口氣,有些為她難過:“方才我都看見了。”

女子擦淚的手頓了頓,有些訕訕:“讓姑娘見笑了。”

黃諾兒搖搖頭:“我和你同為女子,何苦要笑話你?我隻是為你感到不值,這樣的男人,他不愛你,你離開他不就好了嗎?”

女子陷入沉默,半晌,她道:“不知姑娘心中有沒有喜歡的人?”

黃諾兒聞言,腦子裏就冒出覺素那張臉。

女子看她微微泛紅的麵頰,笑了笑:“看姑娘這反應,姑娘是有心上人的,且這心上人也待姑娘十分好。”

黃諾兒有些驚奇:“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女子看著她的眼神裏有些羨慕:“姑娘方才聽到我的問題,眉眼含笑,臉頰帶紅。不用深想也知道,姑娘過得很幸福。”

黃諾兒也覺得自己很幸福,她從小含著金湯匙出生,不愁吃不愁穿,長大後她心儀的男子同樣也喜歡她。

她覺得自己這一生已別無所求。

因為想到了覺素,讓黃諾兒變得有些溫柔:“你也會遇到這麼一個人的。”

女子的眼淚卻又落了下來:“姑娘一開始問我為何不離開他,隻是因為我到現在還喜歡他啊。”

黃諾兒越發心疼她的癡傻:“你叫什麼名字?”

女子收住淚,上氣不接下氣:“姑娘叫我阿橘便行。”

黃諾兒道:“我叫黃諾兒,家住在帽兒胡同,你以後若是有什麼不開心的,隻管去那兒找我,我陪你說說話,你也能好受些。”

阿橘一臉感動,眼淚險些又要落下來:“姑娘是個大善人。”

黃諾兒抿嘴笑了笑,她的心上人是個出家人,她做些善事,心上人知道了也會誇讚她。

……

程蘊笑了笑:“嬸娘這麼一個聰明人,又怎麼會聽不出來呢?”

她喝了口茶,道:“這年輕人和那姑娘,想必嬸娘也猜出來了,就是祁王和祁王妃。而我2還知道,祁王妃生父貪汙的案子,當年是交由我外祖父查辦的。這樣一來,祁王的動機便有了,我說嬸娘和祁王勾搭上了也就說得通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