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1 / 2)

但韓鐵良的眼睛並沒見好,一個月後,視網膜脫落,徹底失明了。工友再見他時,是在廠裏的澡塘,他赤條條的,鼻梁上卻架著一副電焊工的深色墨鏡。他依著聲音跟工友打招呼,大家以為他隻是來洗澡,沒料到他主動要給大家搓澡。起初誰也沒太注意,可第二天,第三天,他總是先一步來浴池,大家便都心知肚明了,也不好再拂了他一片執著而苦澀的好意。而在進浴室之前,他還先摸到車間外的自行車棚裏,將幾位女工的車子擦得幹幹淨淨。都說盲人有奇功異能,誰也猜不透鐵良是用什麼辦法,將那幾位姐妹的車子找得那麼準確無誤的。

這般情景持續了足有將近兩年的時光,為這事,大家反倒覺得有些慚愧和內疚。鐵良的自尊與剛強似乎更讓我們感受到一種責無旁貸的責任。

突然有一天,嶽工長說鐵良退職了,手續都辦利索了。大家驚訝,下班後便齊齊去了他家,七嘴八舌地責怪他不應該,又玩笑地問他,你不想給我們搓澡啦?鐵良鄭重地說,想,想啊,我會想一輩子。隻是外市最近成立了一個保健按摩所,可人家一聽說我是在職職工,就不同意了,因為那家按摩所是殘聯專為沒有工作的盲人建的。各位弟兄對我的情義,我心裏記著呢,記一輩子,各位就把身上的皴都給我攢著吧。說得大家笑起來,雖然笑得都很苦楚。

不久,我也調到一家文化單位工作,偶爾遇到昔日工友聊起來,知道鐵良果然常回廠裏看望大家,後來便聽說鐵良將城裏的房子賣了,攜妻帶子一塊搬到他所去的那個城市。看來鐵良的處境果真一天天好起來了,剛強人總有剛強人的廝拚與補償,老天有眼,瞎家雀終是餓不死的。

前些日子,我去鐵良所在的那座城市出差,晚上沒事,見賓館下麵有洗浴中心,就進去了。給我搓澡的是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那身材那眉眼都像年輕時的韓鐵良。我伏在搓澡床上問他姓啥,小夥子果然答姓韓。我又問韓鐵良是你什麼人,小夥子便驚訝了,說你認識我爸?我翻身而起,說我姓孫,跟你爸爸在一個班組幹過好幾年。小夥子高興地說,我爸常把你們在一起時的照片拿給我看。孫叔你可見老了,我都不敢認了。我感慨地說,歲月不饒人,你爸爸還好吧?小夥子神色黯淡下來,說我爸……已經沒一年多了。我大驚,鐵良與我年齡相仿,怎麼說沒就沒了?小夥子說,其實我爸也沒得什麼了不得的大病,就是肺炎,可他說住院太貴,死活在家挺著,生生把一條命挺丟了。臨死前,我爸拉住我的手說,以後常回廠裏看看,爸欠你那些叔叔姑姑們的太多了。我回去過幾次,可廠子的大門早關了,讓我再去哪裏去找你們啊。我問,那你怎麼也幹上了這個呀?小夥子說,我中專畢業後,分到一家印刷廠,廠子去年也放了長假,一家人的日子還得過,我又沒別的專長,就來這裏了……

兩人一時無話,我坐在那裏發呆,眼前滿是韓鐵良的影子。小夥子說,叔,你躺好,我的手藝得我爸的親傳呢。我怔了怔,抓過小夥子手上的搓澡巾,直奔淋蓬下,一任熱雨和淚水一並長流……

獨角戲

省內各市的文聯主席們常在一起開會,商討繁榮文學藝術的發展大計。商討來商討去的結果,大家便在加強東西方藝術交流上取得了共識。人家別的行業屢次三番地出國考察,我們總守著這一畝三分地裏咋行?也應該組團出去看一看,開闊視野與思路嘛。

一紙邀請函很快寄到了各位主席的手上,名頭不小,是東西方藝術基金會邀請各位方家赴歐洲考察,日程半月,每人二萬元。對小門小戶來說,這筆錢不少,可對相當一級的領導,又是如此重要的活動,就不過是大筆一揮或略施小計的事了。一天早晨,一塊老大的餡餅突然從天而降,正落在我的頭上。總經理對我說,有個出國的機會,你跟出去長長見識,經費我已經撥過去了。我又驚又喜,可過後細細一想,一切倒也順理成章。我們市的文聯主席跟總經理是一起下過鄉的鐵哥們,主席找他讚助出國費用,若憑空劃去幾萬元錢,公司裏難免有人說三道四,但把支出落到我的名上,便順理成章了。至於總經理為什麼偏偏想到我,原因是去年他女兒高考,誌願沒報好,差點落榜,是我找人幫他解了難,他這是在還我的這份人情。

土包子頭一次走出國門,可了不得,除了照相機,我還借了一台攝相機。所以在國外期間,每到一地,下了旅遊車,我便急著攝,忙著照,可回到賓館放出來看,又覺很悵然。凡我攝下的風光電視上差不多都播過,而且比我攝的精美百倍。如此這般跑了十幾天,眼看快到了打馬回山的日子。登巴黎大鐵塔,欣賞羅浮宮的藝術珍品,蕩波萊茵河,驚歎意大利的城市雕塑,這些雖說也可與藝術交流貼邊,但總覺有公費旅遊之嫌,我們這次活動似乎還應該有一頂獨具特色的內容,回到國內才覺仗義。到了德國最後一站時,大家便把這意見懇切地提給了導遊。鮑小姐點頭應允,好,我來安排一次與西方藝術家的座談會。不過,西方人的時間觀念很強,記者想采訪都得按時間付費。各位每人交五十美元,作為請藝術家和租用會客室的經費,時間為兩小時,好不好?大家連聲應諾,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