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2 / 3)

大水過後,人們在小樓頂上找到了徐老順。徐老順仰臥樓頂,雙目微闔,神色安祥,看不出死前有痛苦掙紮的跡象。令人驚異處,是最先登到樓頂的人曾看到徐老順的胸口盤了一條白白亮亮的小蛇,見人們近前,便呲溜一下逃走了。細察徐老順的遺體,隻在脖項處發現了兩點細淺的齒印,是蛇傷。人們大惑不解,蛇蟲懼他,如鼠避貓,怎麼這一次就偏傷了他,而且一口奪命?難道真是天意嗎?

我參加了徐老順的葬禮。鄉裏考慮到徐老順有保護抗洪軍民的大義之舉,批準可以土葬。部隊還派來一個少校軍官和一個排的士兵。當民間樂手吹起高拔哀絕的鎖呐,棺木緩緩落入墓穴那一刻,眾人眼見有一條白亮小蛇從腳下草叢裏竄出,眨眼間便鑽到棺木下不見了蹤影。徐軍大驚,端在手裏的鍬停住了。我對他說,大伯說過,他有這麼一個朋友,它要陪伴老人,就讓它去吧。

少校揮手,士兵們的槍聲震耳炸響,那餘音在天地間久久回蕩……

輪回

書家黃某,年近七旬,自幼師承顏體,揮墨圓潤遒勁,雖不敢說拔指省內,在區區一市卻是頗有些名氣,沿街商號匾額、園林楹聯,出自其筆下者不可枚舉,後生晚輩多以黃老敬之。

近年,早過“耳順”的黃老卻時常耳不順甚或大迷大惑起來,譏其運筆保守拘泥無創新之語九曲十八彎,不時逶迤傳至耳中。幾城市籌備書法聯展,黃老將近作罄盡取出,選取幾幅得意之作興衝衝送至市書法家協會。幾位青壯年棟梁接過墨跡,觀望良久,竟默然相視,不做聲言。黃老納罕,亦有些羞窘,尷尬托詞抽身離去。入夜,一昔日得意門生潛入家門,寒暄後委婉相告曰,“黃老的字固然是好,但……可否另選一幅呈新之作再送去看看?”並稱是受諸評委之托而來。言雖未盡,其意已明。黃老冷笑不語,接過所退墨跡,一條條撕碎擲於紙簍,倒窘得昔日門生一臉胭脂。

是夜,黃老難眠,垂首苦踱於書房內,忽見書案氈托上孫兒臨睡前完成的習字作業,心頭突覺怦動,急提筆落款,取章壓印,而後擲筆仰麵大笑。

黃老孫兒年方七歲,父母均在南方城市發展,黃老留孫兒在身旁,一添膝下之樂,二為督導孫兒打造習字的基礎。稚童聰穎,又得真傳,出手雖拙嫰,卻也非尋常孩童可比。

翌日,黃老攜孫兒作業複至書協,徐徐鋪展,驚得眾人紛紛圍攏。一人語焉,“黃老此字返樸歸真,拙中見功,實乃神筆!”眾人立刻附和,齊讚老先生筆上春秋幾十載,有此創新之筆,確乎別開天地,難得了!

黃老心中苦澀,亦不多言,任由眾人讚評,倒要看看如此“大作”還會鬧騰出何等怪花樣。沒想此字不僅參得聯展,還得了頭元重獎。黃老忿忿,哭笑不得,本欲抖開包袱戲弄眾專家評委一番,但笑話開得大了,反覺難以啟齒,隻是頒獎之日,報稱老身不爽,不肯赴會。

黃老從此再不肯參加任何展覽或比賽,有人求字也委而拒之。有人說黃老得了今生最高一獎,怕丟了名氣,就此封筆了;也有人說黃老專心教孫,另有雅興了……誰願說什麼就說什麼吧,黃老隻是再不肯示字於眾,不是不寫,寫隻是自悅其情,自得其樂了。

米字幅

北口市代市長薛冠蓉原是省科技廳廳長,雖是同級職務,但一個城市的政府首腦可比一方諸侯,責任重大,萬民矚目,尤其又是巾幗獨挑大梁,不可小覷啊!

市內有一文化沙龍,文人墨客常來聚會,品茗談笑之間,或揮毫潑墨,或吟誦唱和。這一日,文化局長和文聯主席恭請薛市長撥冗光臨,一可換換心境,二亦親和雅士賢達。薛市長欣然前往。

因有新市長光臨,這天沙龍來的人格外踴躍,連書壇領袖魏老先生都拄著拐杖來了。這魏老的字國內聞名,尺幅萬金,炙手可熱。但魏老先生堅決恪守“濫猶不及”的原則,輕易不肯將墨寶示之於人,有時盛情難卻,他也隻龍蛇走腕,或虎,或壽,隻一字,意到而已。席間,文化局長潤筆,文聯主席鋪紙,請魏老為薛市長寫上一幅。

魏老先生提筆在手,問:“冠蓉女士,你讓老朽寫幅什麼?”

一聲稱謂輕輕出口,立時驚了四座。他不稱市長,而直呼其名,但細思細想,魏老先生的資望與年齡都在,這樣對話,反倒顯了親切。

薛市長想了想,笑答:“早知魏老落墨是寶,又聽說您賜寶常隻寫一字,我不敢太多奢望,隻求一個米字如何?”

魏老聞言,微微一怔,又問:“你再說一遍,哪個字?”

薛市長答:“米,米麵的米。”

魏老再問:“楷隸行草篆,你喜歡哪種字體?”

薛市長環顧四周,便指懸掛於壁上的一幅字說:“不怕見笑,我於書法完全是外行,連哪種字是什麼體我都說不大明白,您就寫這種字可好?最好寫大一點。”

魏老屏氣凝神,雪白宣紙上便落下一個大大的“米”字,是隸書,綿裏藏鋒,古樸剛勁,最後一筆剛收鋒,滿堂便響起一片叫好聲,有人還鼓掌祝賀。魏老功底深厚,可謂十八般武藝,樣樣來得,但強項卻在行書和草書,許多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魏老的隸書呢,且都知大字的隸書極難寫,尤其是這米字,橫豎撇捺,筆筆不可馬虎,且極講究結構布局。魏老揮毫,以弱示強,行雲流水,獨以一字見功力,果真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