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落了款,用了印。人們特別注意到,魏老用的是“冠蓉方家惠存”,他沒用“正腕”,更沒用“賜教”。
文聯主席小聲對薛市長說:“市長,這幅字可是珍品,萬金難求,值啦!”
文化局長上前,小心揭起字幅,跟在身邊的市長秘書欲去接,卻被薛市長撥過,親自接字在手,又對魏老深鞠一躬,便又引起人們一片掌聲。
文化局長說:“我找人裱過,再給您送去。”
薛市長搖頭:“不用,我找人裱吧。”
數日後,米字條幅高懸在了薛市長辦公室,有時她接受采訪,那字幅便隨了她一同出鏡,很是搶眼;薛市長求魏老寫米字幅的故事也風一般在北口市傳播。隨著故事傳播的還有人們的疑惑與猜測,一市之長為什麼偏偏讓魏老獨寫了一個“米”字?有人說,這體現了一市首腦的執政理念,民以食為天,連毛主席都說過手中有糧,心裏不慌,薛市長是把解決百姓溫飽放在了她心頭的第一位置;又有人順著這個話題引申,說糧食脫了糠才為米,薛市長潛在的寓意是城市奔了小康,還要追求更大的富裕,那“裕”字是什麼?就是有衣有穀啊,米是穀之精華,是小康之後的更高層次;還有人仔細研究了薛市長的家庭與出身,說薛市長生於1960年,那一年正是中國人挨餓最狠重的一年,她的母親就是生下她不久後餓死的,父親抱著她討過百婦乳喝遍百家粥。薛市長懸此字,便有著深切懷念母親和再不讓曆史的悲劇重演的雙重含義。
也有對薛市長讓魏老用隸書獨寫米字另有反麵猜疑的,說魏老先生倚老賣老,當眾直呼市長諱名,薛某心中不悅又不好彰顯臉上,才略施小計想教訓一下這個老頑童。一市之長學富五車博大精深當過科技廳長,哪會連楷隸行草篆都不懂,人家不過是借口不懂卻偏揀起一顆軟柿子,專讓老頑童用他最不擅長的隸書去寫最不好把握的那個米字,且看老家夥日後還敢輕狂!該著那天魏老精怪有如天助,沒丟大醜也就是了。宦海無涯,機謀深遠,不服不行啊!當然,這種猜疑有點以小人心度君子腹之嫌,難登大雅,可古今中外,越是鬼鬼祟祟私下流傳的消息越傳得迅猛廣泛,也越讓有些人將信將疑。
還有一種流傳不甚廣泛的說法,說薛市長多年前曾去英國帶職進修,眼下她的女兒也已去英國讀研,她可能對高貴的英國有一種特殊的情結,所以才懸了米字幅在官邸。英國國旗不就是有個大大的米字在上麵嘛。但這種說法多讓人搖頭不信,並斥之“瞎掰”。
也有好事之人私下找到薛市長的秘書,請他務必想辦法從市長口中探出深淺虛實。秘書找機會問了,沒想薛市長說,不就是一個字嘛,哪有那麼多講究。此言傳出,越發讓人們莫測高深,據說還有人為此打過賭,賭注是可去海鮮城吃鮑魚喝鯊翅,管夠造。
幾月後,北口市召開人代會,薛冠蓉以其親民務實的工作作風高票完成了由代市長到市長的過渡。在記者招待會上,有記者問:“人們對薛市長在辦公室掛了個米字條幅有許多猜測,您能否對此作一說明?”薛冠蓉坦然一笑說:“實話實說,我對書法藝術真是一竅不通,但我對魏老的字確實很喜歡,這裏麵除了看字怡然陶冶性情的藝術因素外,我也坦率跟大家說,前些年,我坐電腦前的時間太長,得了頸椎病,疼起來恨不得卸下臂膀。後來有朋友給我出了個以保健代治療的偏方,每天甩腦袋憑空寫一百遍米字,以此伸展活泛筋骨。哦,我表演一下,就這樣。那天,正好魏老問我請他寫什麼字,我突然就想到了這個米字。用楷書或隸書,大點寫,規規整整,照著米字做保健操,豈不挺好。當然,女同誌嘛,搖頭晃腦,似有不雅,所以我每次做這個操時,都是閂嚴了門的。我跟大家說,自從堅持做了這個保健操以後,我的頸椎病真的一次沒犯,我在此建議有這種毛病的同誌都不妨一試。”
眾驚愕,靜場。隨即,笑聲爆響,掌聲大作。
奶奶的吊筐
在我的印象裏,奶奶沒有獨屬於自己的東西。一個大字不識,沒文化是肯定的了。因為沒進過學堂,所以連自己的姓名都沒有。她娘家姓馮,據她回憶,家裏人和街坊鄰居都喊她四丫。嫁給爺爺後,姓氏隨夫,她便成了趙馮氏,一直到死,靈牌上也是這麼寫。
奶奶甚至沒有爹媽兄妹。奶奶到我們趙家那一年,遼西大旱,十三歲的她騎上一隻小毛驢,由一個叔伯哥哥牽趕著,顛簸了一天,到我們趙家當童養媳。兩年後,便成了我爺爺的媳婦。到家的隔日清晨,她醒來時,叔伯哥哥已杏如黃鶴,據說走時馱走了兩鬥高粱。此後七十餘年,奶奶再沒回過娘家,娘家也沒來人看過她。問她爸爸叫什麼名字,她搖頭;問她娘家還有什麼人,她也搖頭;問她家鄉的屯子叫什麼,有什麼特征,她眼裏便是久遠的迷蒙,搖頭說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