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1 / 2)

準確地說,在我的記憶裏,隻有老家房梁上掛著的那隻吊筐是獨屬於奶奶的。昔日的遼西鄉下人家,幾乎都有那麼一隻吊筐,細細的荊條編成,懸掛在房梁垂下的一個掛鉤上。吊筐的用途與功能類似於我們眼下帶鎖的冰箱,既防腐,也防鼠。家裏有點什麼特別的嚼貨(食品),比如粘豆包、炒花生或特意留給老人或家裏主要勞動力的白麵饅頭、不摻糠菜的玉米餅子之類,為防饞嘴的孩子,便都放進那裏去。吊筐懸於通風處,便可多放一兩目,詭詐靈巧的耗子也難以得手。小時,寒暑假我常回老家,爸媽讓我帶去麵包糕點,奶奶都放進筐裏。我在外麵瘋野,餓了,滿頭大汗地跑回家。奶奶便搬隻木凳,翹腳摘下吊筐,或抓一把花生,或遞給我一隻煮熟的雞蛋。少年時代的我,奶奶的吊筐就是聚寶筐啦。

前幾年,叔叔將老房扒了,蓋起了水泥框架寬敞明亮的平房。搬進新居那天,奶奶抱著她的吊筐,在屋裏四下踅摸。叔叔問,媽,找什麼呢?奶奶說,找個地方把筐掛上。叔叔苦笑,說屋頂連根房梁都沒有,掛哪兒呀?你老要是想放什麼舍不得吃的嚼貨,家裏不是買了冰箱嘛。奶奶固執地說,我不管你什麼冰箱不冰箱,你把這筐子給我吊上。

叔叔沒法,隻好在屋頂錘進兩隻水泥釘,再懸根繩子下來,算是又給奶奶的吊筐找了個安身之處。過年時,我回老家拜年,見新居裏當頭吊個舊筐,怪怪的,很不協調。便悄悄問嬸嬸,奶奶的筐裏還有什麼寶貝呀?嬸嬸訕笑說,誰知道?吊筐在她頭頂上懸著,誰想半夜拿下來看看都難,老太太在這事上強著呢,隨她吧。

去年秋天,奶奶以八十八歲的高齡駕鶴西去。臨終前,奶奶用著生命中的最後一點力氣對我說,去,把筐拿下來。我摘筐在手,奶奶指著一個裹紮得緊緊的小布包,示意我打開。原來布包裏隻裹著兩隻鴿蛋大的板栗,已經飄輕,我搖了搖,便覺栗殼裏已幹硬板結的栗肉在嘩啦啦地晃動。奶奶要到另一個世界去了,要這兩個板結的栗子幹什麼呀?在眾人的環視下,奶奶將栗子一手握了一隻,安然一笑,喘息著叨念說,當年……我從娘家出來,媽翻出家裏的最後一捧栗子,是八個……塞進我懷裏。路上,我餓,吃了六個,這兩個我留了下來……

奶奶走了。握著兩隻存放了七十多年的板栗,從此陰陽兩界。在漫長的一生中,我們幾乎從沒聽她叨念過母親,可誰知,在她的心靈深處,卻一直將母親與她的生命如此緊密地牽掛在一起。唉,奶奶的吊筐啊……

破案

大山裏的輸電線遭人破壞,攔腰割走了上千米。山民們不怕夜晚的黑暗,沒電可以點油燈嘛,但正是春播抗旱的時節,抽水機一下卡了脖,吐不出水來了,村民們不能不急得嗷嗷叫罵。

縣農電局急派人下來安裝電線,公安局也來了警車。警車在大山裏轉了一天,留下兩名嘴巴上還沒長毛毛的實習偵察員,同時留下的還有一句話,讓兩名年輕的警察接受鄉派出所所長老焦領導,限期五天必須破案。警車開走前,老焦扯住刑警大隊長的袖子說,我們山裏窮,你隻留期限,不能不留點兒辦案經費吧?大隊長便從懷裏摸出一疊票子,說這是一千元,缺不補,剩不退,但破案期限沒商量,不能讓村民們罵咱們白吃飽。老焦笑著應,五天後你來警車押人吧。

老焦叫焦鳳臣,當警察老了點,年過半百,一頭花白的頭發,滿嘴巴的絡腮胡須紮蓬著,也不說刮刮。聽說當年老焦曾是縣刑警大隊的驍將,可老婆有病,一個人在山村裏拉扯著兩個孩子,老焦隻好主動請求到了大山裏。兩個小警察一進山就看出來了,大隊長對老焦挺恭敬,從案發現場出來,大隊長說坐車轉轉,老焦說,你們去轉吧,我到屯子裏看看。大隊長便由他,似乎他真能看出什麼貓貓狗狗的蹊蹺。

出發時,老焦把派出所的另兩個人也叫上了,隻留一個人在家值班。幾人直奔梁東村,一頭坐進村委會,慌得村委會主任一再問什麼事,見老焦不說,其他幾人也不吭聲,隻是喝水抽煙扯閑話。看看太陽壓山了,老焦突然起身,帶人直奔了山坳裏的郭奉全家。郭奉全是個六十多歲的老漢,枯瘦蒼老,一條腿還有些瘸。這時辰,郭奉全正和老太婆蹲在鍋台邊摸著黑咬大餅子喝菠菜湯,見一彪警察闖進屋,登時都呆呆傻傻地僵住了。

老焦問,你兒子郭大林呢?

郭奉全吭吭哧哧地答,出了正月,就出去打工了。

老焦又問,去哪兒打工啦?

郭奉全答,滿世界地轉,也不往家寫封信,我哪知道。

老焦冷笑,說前幾天村裏還有人見過他,聽說為要錢還跟你吵過架,你沒跟我說實話吧?

郭奉全怔了怔,便跳腳罵起來,是誰爛屁眼兒的亂噴糞,我兒子回來我咋沒看到?

老焦不再跟他計較,使眼色喚過派出所的兩個人,附耳低言,又大聲吩咐,沒有我的話,誰也不許擅離半步,餓了我會派人去換崗。兩人應諾著去了。看看天色徹底黑下來,老焦又問,肚皮裏都打架了,也不知為我們做點飯?郭奉全看了老太婆一眼,倔哼哼地說,這年月還派飯呀?餓了找村裏去,跟我說不上。老焦抹了一把亂胡子,說事是你兒子做下的,我找村裏幹什麼。說著,起身出了房門,就聽院裏的羊叫起來,待郭奉全驚愕地要往門外衝時,老焦嘴裏叼著一隻血淋淋的匕首,已將一隻死羊拖進屋裏,對兩個小警察說,我剝皮,你們去抱柴涮鍋,有肉吃,有湯喝,還怕餓著啊。郭奉全心疼得大叫,你、你們……憑什麼?老焦不急不惱地說,不交出犯法的兒子,活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