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3 / 3)

當那個飄著雪花的冬日清晨,她們收留了皇妃庵超市門前的第一個棄嬰,她們的修煉之路就已慢慢接近正果了,“從那以後,十餘年間,馬菊香的家裏陸續又收養了十二個棄嬰,多數是夜間放在門前的,多數是女嬰,也多數有著先天性的疾殘,有盲著雙目的,有兩耳失聰的,有的患著白血病或心髒病,還有的癱軟如泥,不能坐立。馬菊香帶著兩個女兒,一言不發,送來就統統收下,盡著自己的力量,默默地將息,默默地救治。病殘的孩子有的送來一二年,就慢慢地萎謝了那朵幼小的生命之花,馬菊香將他們掩埋在蔡林忠的墳旁,祈禱說,老蔡,我知道你喜歡孩子,又給你送過來一個,你好好保護她吧;有的親生父母跑來了,抹了一陣眼淚,再三拜謝,又將孩子抱回去。有兩個小女孩,一個拄著拐杖,一個有些癡呆,已經十多歲了,至今還生活在這三個女人的世界裏。”

這是怎樣一種善,怎樣一種愛,怎樣一種美?三個生活艱難的女人,她們毫不吝惜地把自己這種善與愛奉獻給予那些可憐的小生命們。

慈悲度己亦度人。

馬菊香母女三人在別人看來是可憐的,她們或寡居或殘疾,但她們不貪不嗔,平靜恬淡地生活著,並且以自己的生活態度感染別人,以自己的愛心幫助著別人,她們人性中所煥發出的神性持續地照耀著自己周圍的人,使周圍的人心也漸漸澄明起來。於是,盡管“馬菊香的零星四散的園田仍是不圈也不圍,但蔡林忠死後,她的果實就再也沒有丟失過,就是時有牛羊經過,也會被主人遠遠地驅趕開。”而“超市裏比較沉重或體大的商品自有批發貨棧定期開車送來”,“每月盤點,超市竟都是隻賺不賠,沒有丟失,也沒發現有人拿貨不付錢,有的隻是贏利,且還時有超出。連村街那些時常為玩麻將捅台球打得頭破血流的小混混兒都說,那樣的人再去欺負,就得小心點老天爺瞪眼啦。”明慧經管那個小小的超市,“時常聽到有人來,那腳步聲有的熟悉,也有的陌生,來人並沒買走什麼貴重的東西,卻將沉重的聲音丟進箱裏,明慧便學媽媽的樣子,雙手合什,輕念而謝,阿彌陀佛!”

馬菊香母女雖然象是皇妃庵裏的三個尼姑,但小說中的她們終究不是出家人,她們生活在塵世,她們身上的神性是她們人性中善與美的極致化,小說裏馬菊香請畫家畫的蔡林忠版的韋馱像,道出了由人到神的不二法門。

神就是人之大善,人之大善即為神。母女三人站在韋馱畫前,馬菊香就這樣說了,她說,“你們爸爸就是我們心中的神將,阿彌陀佛!”

三個曆經苦難的女人,也許並不真正懂得佛教的教義,但她們懷著最深的感恩最樸實的信仰活在這個世界上,善良,是她們的本性,也是她們的宗教,更是她們行為本身,她們在度己度人的過程中,已抵達了正果。

到這裏,孫春平的小說無論表達內容,還是表達方式,都完成了一次成功的蛻變。從晦暗的智力角逐到明媚的善的稱頌,從文本的樸實笨重到敘述的輕盈靈動,語言上唯美的努力,氛圍上宗教氣息的彌漫,神秘色彩的氤氳,使文本虛實相宜韻味悠長。

孫春平小說中,終於有了對“虛”的營造。

也許在那些原本擅長此類創作的作家看來,這些都沒有什麼,但不要忘了,作家的創作是有它的定數,或者說宿命的,孫春平是另一類作家,幾十年來他的小說是靠另一些東西取勝的,而他所擅長的那些,恐怕也是別的作家無法做到的,當然這些東西會限製一個作家的寫作,有些限製是很難突破的,就比如一個笨嘴拙腮的巧匠他可以為心儀的女孩製作精致的飾品,但讓他到女孩麵前浪漫抒情恐怕就難為了他。

可喜的是,孫春平突破了限製,完成了轉身。

如果隻是這一篇小說,恐怕還不能說明問題,而將近年發表的短篇小說《彭雪蓮的第二職業》(原載《上海文學》2006年8期,轉載《作品與爭鳴》2006年12期)、《派我一輛吉普車》(原載《人民文學》2007年10期,轉載《小說月報》2007年12期)、《換個地方去睡覺》(原載《民族文學》2008年1期,轉載《小說月報》2008年3期)、中篇小說《一路劃拳》(原載《小說月報原創版》2008年1期,轉載《中篇小說月報》2008年2期)、《一樹酸梨驚風雨》(原載《人民文學》2009年1期,原載《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2009年2期)、《故鄉的苦杏仁》(《中國作家》2009年1期,發表時名為《娘家人》)等放在一起,我們就會發現孫春平小說的變化不是偶然的,個別的,而是一種有跡可尋的有意努力。

《彭雪蓮的第二職業》、《派我一輛吉普車》、《換個地方去睡覺》雖然主人公的身份分別是紡織女工、省水利廳下派幹部和曾經的國企瀝青廠廠長,但他們都是這個社會鬱鬱不得誌卻懷有良知的人,他們的故事都是“好人的悲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