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雪蓮的第二職業》寫的是一個紡織女工的艱難生存,丈夫入獄,她為了撐起自己和女兒的生活,不得已給一個外縣收帳老男人做了屈辱的“全職保姆”,老男人車禍去世後,她完全可以“徹底地眯著,不露麵”,但良心還是驅使她向警方提供了肇事車的車牌號碼以及那個男人的身份證、手機、帳單等一應物品。而《派我一輛吉普車》中的譚恩沛則為救一個鄉下女孩,挪用公款犯了錯誤,從省水利廳被貶到縣水利局鍛煉,在基層他全身心投入工作,然而他的建議卻得不到該縣縣長的采納,最後他為救洪水中的群眾犧牲了。《換個地方去睡覺》中的老賀更是活得孤獨痛心,他一生清廉兢兢業業,卻一直背負著貪官的惡名,沒有人相信他理解他,包括他的女兒,最後因為生存環境的惡化,孤獨痛苦的他隻能找個地方去睡覺--到地下去尋找了解自己的亡妻,以自殺來還自己清白。這三篇小說寫得都非常沉重,充滿悲情,這些個人在社會變革中的悲劇,令我們深思。
孫春平的創作很看重故事,他曾經在《但願小說好看且耐讀》(《小說精選》2001年第10期)這篇創作談中寫道:“那麼小說裏的故事呢,我把比作建築的框架,沒有獨具匠心的設計,那個框架即使立了起來,也難有引人曲徑通幽的效果。”他說,“我從小愛讀小說,一直讀到今天。首選的條件便是它必須有一個好看的故事,能讓人捧得起放不下,至於受不受教育,那得讀進去再說……這種個人的口味偏好影響到我後來的小說創作,沒有一個成熟的故事,我是決不敢貿然動筆的。”他不僅看重故事,也善於經營故事,他小說的故事多有曲徑通幽的效果,但故事的好看絕不是小說的唯一目的,關於這一點,他在這篇創作談中是這樣寫的:“……小說要好看,是它起碼的前提,小說耐嚼則是對它更高的要求。小說離不開故事,但小說又不同於故事。故事重在情節的奇特曲折,而小說則重在人物的塑造。人物立了起來,便有了小說的成功;隻有故事而沒有栩栩如生的人物,它隻能是打入另冊的作品。小說與故事的區別,說到底,就在人物的塑造。小說耐不耐嚼,說到底,也在人物的塑造成不成功。人物的塑造卻不似故事的形成,靈感一動,瞬息即得,這要靠長期的觀察與積累。”
也就是說,孫春平在自己的創作中除了追求故事的匠心獨運,他更著力於塑造鮮活豐滿的人物。
孫春平這一階段的小說更注重故事的講述技法,而在人物的塑造上也克服了以往對精明人的偏愛,這三篇小說中不再有那種老於世故的人物,他們善良真誠淳樸實在,盡管都處於人生的低穀裏,但對善和美的追求並沒有停止。作者在敘述中對這些活得並不如意的小人物表現出了深深的同情,對他們身上閃光的人性表達了真誠的敬意。小說的敘述,讓我們覺得作者就是這些人的左鄰右舍,他深切地體會著表達著他們的喜怒哀樂,他與他們之間沒有距離,他的目光是平視的,他們的心靈是相通的。小說的語氣親切,文字熨貼,有強烈的溫暖感。
而去年以來的三個中篇《一路劃拳》、《一樹酸梨驚風雨》、《故鄉的苦杏仁》則打破了孫春平小說的密實敘述,由眉目緊湊變得五官疏朗,體現了他在結構小說上的努力。
《一路劃拳》用劃拳酒令結構全篇,兩個鐵路子弟一生的逃票生涯串聯起他們的人生際遇,黃建國沿著筆直的鐵路卻一步步走向了深淵,走向了也許早就等在那裏的悲劇結局。同樣寫命運的《故鄉的苦杏仁》則用舒緩有致的筆觸,將“奶奶”終其一生對娘家的思念與怨恨淋漓盡致地表達出來了,於是奶奶剛強的一輩子在作者的筆下有了故鄉苦澀的杏仁味兒,和《一路劃拳》一樣,這部兩萬多字的小中篇感覺起來更象一部長篇。《一樹酸梨驚風雨》采用的是以人的名字結構小說的形式,省國稅局決定在上河灣村建立一處大型培訓中心,整個村子需要搬遷,而村民現有房屋會得到省國稅局的搬遷賠償,於是一石擊起千層浪,蕩出圈圈漣漪,小說圍繞村民緊急建房騙搬遷補貼的鬧劇,讓各色人等都有了充分的表演。如果說前兩篇小說主要是以時間為序組織起人的縱向人生,那麼這篇小說則主要圍繞建房事件構成平麵輻射。
除了鄉村、鐵路、官場之外,孫春平近年的小說創作還拓展到教育、情感、案偵等各種領域,把筆探入日常生活的各個角落。如《情感逃逸》(原載《北京文學》2006年7期,轉載《小說月報》2006年9期)、《守口如瓶》(原載《當代》2007年3期,轉載《中篇小說選刊》2007年4期,轉載《小說月報》2007年增刊)、《水槍》(《十月》2008年3期)、《追凶709》(原載《啄木鳥》2008年11期,轉載《小說月報》2008增刊)、《1971年的小道消息》(《作家》2009年1期)、《非典型正當防衛》(《當代》2009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