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與狐》:人性的起伏與完美
宋以柱
《老人與狐》是孫春平先生2002年的作品,一篇純粹的小小說。最初發表在《少年文藝》,《小小夥選刊》在2002年23期選發。知道孫春平先生,是因為他的獲獎作品《講究》,它和白小易的《客廳裏的爆炸》、滕剛的《預感》一樣,讓我認識了另一種意義上的小小說,它們擺脫了人的第一感官與審美,而用一種近乎嚴酷的事實,把你緊緊地纏住。它讓你痛不欲生,讓你無言以對,讓你坐臥難安,這是一種殘酷的開掘與深入。
《老人與狐》1700餘字。開篇平淡,借他人之口傳言白狐出現,引起德四爺的注意。他為什麼注意?矛盾開始出現,德四爺老年喪子,孫子讀書需要錢。一位老人,體力活幹不動了,於是,把腦筋用到了白狐身上,引出德四爺和白狐的矛盾。
第一次交手,德四爺失敗了。畢竟是德四爺,看清了白狐的伎倆,拋開白狐,逮住了小白狐。德四爺明白,有了小白狐,不怕老白狐不來。德四爺和白狐的矛盾再次升級。到這裏,似乎小小說已無懸念,一切應該以白狐的落網結束,德四爺的孫子可以放心考大學。
德四爺聰明,但他的計謀在白狐那兒沒有奏效。白狐沒有被夾住,反而采取了人的行為,用“三隻山雞兩隻野兔”來賄賂德四爺,期望得到德四爺的赦免,放小白狐歸山。德四爺非但沒有放小白狐,反而棋狠一招,餓小白狐。終於等來了白狐。
然而,白狐的舉動打翻了德四爺的計劃。白狐像一個人一樣“突然正對著房門的方向,伏下了身子,兩隻前爪平伸著,腦袋就伏在那前爪間。”下麵連著用了幾個動詞,正是這幾個動詞,白狐大“瞪”著黑葡萄樣的眼睛,正無所畏懼地“迎望”著他,德四爺“舉”起了棒子,白狐“抖顫”了一下,不“躲”也不“動”,眼皮輕輕地“合”上了。賈平凹先生在《小小說的語言》一文中,極力地推崇要盡可能的多使用動詞,並舉例杜甫《兵車行》中的一句:“牽衣頓足攔道哭。”四個動詞足可以拍一段很長的電影。這裏,孫春平先生非常聰明的使用了動詞,給了一個小動物以人的性情,升華了它的行為:求自己一死,救小白狐的命。它的舉動讓德四爺想到了自己兒子的死:當初,自己也是想拿自己的生命去換兒子的生命。至此,人與動物的情感達到了高度統一,主題得到升華。於是,棍棒丟下了,不想,孫春平先生又給了我們一個精彩的細節:白狐竟然對著德四爺作了個揖。對德四爺作揖,既有真實性(在自古至今的文學作品中,狐通人性,一直作為人的形象來描述。),又有感染力,再次賦予了白狐人的思想和行為,暗示了生命的高貴和不可侵犯。
白狐得到了生命,德四爺得到了解脫。人與動物的和諧得到統一,人性的起伏趨進完美。
程習武先生在[習武點評]中,有長達500言的點評,實屬少見,看來是“忍無可忍”了。在此摘錄其一二。
“作者站在一個很高的層麵,懷著人類反躬自省甚而淺灰的心情去觀照這場較量,所以作者情感的天平不自覺地就傾斜宇宙神彌散愛的聖光的白狐了。”
“值得欣慰的是,人類並沒有一味的停留在被鞭撻的境地,人與狐最後的心靈的交融,讓人與狐都得到了一次嶄新的升華。”
從這個精彩的小小說中,我覺得可以學到很多:
1、精彩的描寫。且不說獵狗與白狐的追逐。還有兩處,一個是白狐在德四爺家的院子裏,求死護子的情景,多用動詞,賦以人性,精彩傳神,過目不忘。過目不忘的細節,應該是小小說作者孜孜以求的,千把字的作品,唯有一兩處細節,方可有成功的可能;另一處也是關於白狐的描寫,母子雙雙得到生命後,又是一連幾個動詞,“跳”到院門口,“轉”了幾個圈子,“立”起身,“合”起兩隻前爪對德四爺“作”了個揖。看到這裏,我沒有覺得它不真實,反而被感動到流淚。
2、作家對“萬物善”的情感。也唯有以這個為基點,才使得作品有了鮮活的語言文字和長久的生命力。正如程習武先生在點評中說的:“這個世界的大家庭是由人類與非人類共同構成的,這個世界的任何一個組成部分都應該是大自然的兒子,或許可以這樣說,兒子是沒有高低貴賤之別的,兒子們在這個大家庭裏應該相互關愛,關愛才能融融洽洽。但要達到相互關愛,一貫高高在上的人類必須先學會關愛別的生靈。
關愛生命,尊重生命,不管高低貴賤,人類與非人類,也是衡量一個作家思想境界的天平,它在某種意義上決定了一個真正的作家能夠走多遠的問題。